建安十四年的初夏,比往年似乎来得更炽烈一些。邺城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镇北将军府邸的琉璃瓦映照得流光溢彩,连庭院中那几株百年槐树的浓荫,也似乎被蒸腾的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唯有后院的演武场上,金铁交鸣之声破开了这片慵懒的宁静,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
场中,三道身影正战作一团,枪风矛影,令人眼花缭乱。
赵云(字子龙)一身素白箭袖袍,掌中龙胆亮银枪使得如梨花飘雪,枪尖点点,似繁星坠地,笼罩对手周身要害,其势灵动机变,深得“百鸟朝凰枪”之精髓,更融入了自身悟出的“七探蛇盘”之巧,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而入,刁钻狠辣。
与他并肩而战的乃是主公李胤(字思远)。李胤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劲装,手中一杆寻常的铁脊长枪,却被他使得大开大阖,气势沉雄。他的枪法并无固定套路,时而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时而又如奇峰突起,凌厉刚猛,分明是融合了多年沙场征伐的实战经验,化繁为简,每一击都追求最大的效能。更重要的是,他与赵云之间的配合已臻化境,一人主灵巧缠斗,一人主正面强攻,互补短长,相得益彰。
他们的对手,正是张飞(字翼德)。只见他虬髯怒张,虎目圆睁,丈八蛇矛舞动起来,真如一条黑色巨蟒,带着“呼呼”的风声,势大力沉,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都撕裂开来。他的招式猛恶无比,往往以攻代守,凭借无匹的勇力强行破开对手的联手之势,口中不时发出雷鸣般的断喝,以增威势。
“看俺老张的!”张飞一声暴喝,蛇矛猛然一记横扫,正是其绝学“断江式”,矛影如山,仿佛真要截断江河一般,逼得李胤和赵云不得不暂避锋芒。
李胤身形向后微仰,长枪在蛇矛上巧妙一搭一引,借力卸力,同时赵云银枪如毒蛇出洞,直刺张飞因发力而露出的肋下空档。张飞急忙回矛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三人各自退开两步,成鼎足之势。
“不打了不打了!”张飞率先收矛,拄在地上,抹了把顺着虬髯流淌的汗水,瓮声瓮气地嚷道,“大哥如今这枪法愈发凌厉,再配上三哥这专掏人腰眼的刁钻路数,俺老张浑身力气使不出来,忒不痛快!憋屈得紧!”
赵云闻言,手腕一抖,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收势,气息匀长,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四弟此言差矣。沙场搏杀,岂是角力斗狠?方才你那招‘断江式’若力道再收敛三分,变扫为点,直取中宫,我与大哥便真要手忙脚乱,难以这般轻易化解了。你的勇力天下无双,若能刚中带柔,虚实相济,则威力更增。”
李胤也将长枪掷给侍立一旁的亲卫,接过汗巾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笑道:“翼德勇猛,天下皆知。然子龙所言在理,为将者,须知力、技、势三者合一。你的‘势’已足,‘力’已强,唯在‘技’之变化上,尚可琢磨。”他目光扫过两位义弟,语气转为郑重,“今日就到此吧。午后我还要与元皓(田丰字)商议关中漕运疏浚之事。子龙,你明日便要返回长安总督关中军政,事务繁杂;翼德,你的白虎营秋日大操在即,兵员、器械、粮秣都需你亲自过问,不可懈怠。”
这般兄弟间的武艺切磋,自李胤西巡归来后,已渐渐成为惯例。除了保持自身的武艺不至于生疏,更深层的用意,在于维系这份超越寻常君臣的结义之情。在冷酷的政治与军事博弈中,这份情谊是李胤核心集团凝聚力不可或缺的粘合剂。
廊檐之下,年仅九岁的李璋看得目不转睛,小手不自觉地跟着比划,眼中充满了对父辈武勇的向往与崇拜。蔡琰(字文姬)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膝上放着几卷书简,正是河北书院新编撰的《农政纲要》初稿,需要她这位才女进行最后的文字润色与校勘。她时而提笔批注,时而抬头望一眼场中激斗的丈夫与兄弟,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更小的次子李琮,则在乳母的看护下,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彩蝶,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快声音,为这肃杀的演武场平添了几分生机与温馨。
“父亲,”见父亲走来,李璋立刻小跑着迎上去,仰着脸,眼中闪着求知的光芒,“三叔的枪为何总能后发先至?我看他动作似乎并不比四叔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挡住四叔的猛攻,还能反击?”
李胤爱怜地抚着长子的头顶,耐心解释道:“这便涉及到你三叔独步天下的‘七探蛇盘枪’之奥妙了。后发制人,关键在于眼力、判断与速度的结合,要料敌机先,察其动向,寻其破绽,而后动如雷霆。这其中道理,与你平日诵读的兵法亦有相通之处,‘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亲卫统领典韦如同一座铁塔般快步走近,他身材魁梧异常,即使在这炎炎夏日,依旧身着半身铁甲,面色肃然,手中捧着一封插有赤色翎羽的文书。
“主公,凉州六百里加急军报!”典韦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镇北将军府的正堂,宽敞阴凉,四角放置着巨大的冰鉴,丝丝寒气从中逸散,稍稍驱散了夏日的闷热。李胤已换上一袭深青色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方才演练后的轻松神色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威严。
他缓缓展开那封由张既自姑臧发来的紧急军报,目光扫过,眉头渐渐锁紧。堂下,得到紧急传召的几位核心谋士与将领已然肃立等候。军师沮授凝神望着墙上悬挂的巨幅西北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山川城池间滑动;军师祭酒郭嘉坐在侧席的软垫上,脸色较平日更为苍白,以手帕掩口,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风雷营统领张合一身轻甲,站得笔直,神色沉稳中透着一丝凝重;军师中郎将徐庶则目光炯炯,似乎在快速分析着军报可能带来的各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