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凌寇引路,姜云升终是不用在茫茫雪地里似没头苍蝇乱蹿了。
风雪如晦,却没不过乌晨烈霜厚重的铁蹄。
蹄印凿穿三尺雪幕,百里冻土也不过是咫尺距离,未及半盏茶,一座雄伟肃杀的城关已撞进视线。
前方的凌寇忽然勒马放缓脚步,转头略显歉意道:“姜兄,进城后或许还需要你多等待些时日,公爷在前线还未归来。”
姜云升轻轻点了点头,在路上之时,凌寇便已然和他说明了如今幽州的状况,凉戎之王携带百万大军压境,只围不攻,偶尔泄出气息给予逼迫,使天策公不得不亲自前往边关坐镇,以至于无心参与诸侯间的混战。
这等情况下,几乎断绝了寻常人见到萧衍的可能。
“不过,姜兄你不必担心”,许是怕姜云升心急,凌寇又轻声笑道:“经御妖长城一战,庞将军也对姜兄多有推崇,有我和他背书,想来见公爷一面不难。”
姜云升本想说不用,有陈安这层关系在,自己又与萧衍有过几面之缘,见到他只是迟早的事,但又怕辜负了凌寇的好意,只得道了声:“全听凌兄安排”。
二人纵马跃入城关。
马蹄踏过冻瓷般的长街,两侧低矮瓦舍伏在冬雪中,青黑色的石基与铁灰屋脊半掩,形如披甲卫兵拱卫着中央。
在雪幕尽头,如玄铁巨碑般的天策府拔地而起——
整座府邸以幽州盛产的墨青岩垒砌而成,檐角飞挑如戟,覆着一层冷硬的釉色冰壳。漆黑筒瓦层层叠加宛若龙鳞,在惨白日色下蒸腾出森白寒气。
千门万户的灰白拥趸间,有此一座墨色府邸,便像一把淬火烈刀,悍然劈开混沌雪原,让人豁然开朗。
“公爷未来之前,这里的百姓时常受凉戎骚扰,是公爷出手将凉戎赶了出去,百姓自发在城中央建了这座天策府,以此表达谢意和对公爷的尊敬。”
近了府前,凌寇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望着雄伟壮丽的府邸感慨道:
“百姓爱戴公爷,公爷也从不仗着身份,反而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其乐融融,这才有了民不弃武,兵不卸甲的幽州。”
说话间,凌寇豪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崇拜与狂热。
姜云升甚至怀疑,哪怕天策公现在让凌寇去死,他都不会皱下眉头。
天策府,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二人走到台阶处,中门里顿时走出两名披着玄甲的守卫,牵过二人的马绳,凌寇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身份令牌后,带着姜云升大步走了进去。
“除了公爷与郡主,其他人出入府中皆要身份令牌,日后姜兄切记时刻带着,莫要丢失了。”
姜云升点了点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偌大的天策府若是没有规矩,怕是也到不了如今这种地步。
他跟在凌寇身后,开始打量起府内景物。
前院不见亭台水榭,唯有墨青岩铺就的演武场,地上的积雪被夯成铁板般硬实。在两侧,兵器架森立,长戟如林,刃口上凝着薄薄寒霜。
不远处,玄铁箭靶钉在夯土墙上,箭孔斑驳,溅满了暗红冰渍。
甬道笔直如刀劈,两侧墙院尽头哨塔高耸,上面有暗哨顶着风雪,俯瞰着城中的一切。
说是府,倒不如说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军营。
穿过甬道,眼前景象骤变——
黑曜石阶拔地而起,托起沉沉屋檐庑殿。玄漆大门边嵌暗金螭吻,肃杀如碑。两侧偏殿如黑甲卫兵,青黑筒瓦承载积雪,檐上冰锥垂落,划出璀璨冰瀑。
整片建筑群沿中轴匍匐纵深,如巨龙伏卧,镇锁北地万里风霜。
前院与后宅截然两种天地,让姜云升一时呆愣在原地。
这天策府从外面看平平无奇,深入里面才发现内有乾坤,其规模布局不亚于缩小的皇宫,难怪世人称萧衍为“幽帝”。
凌寇没有察觉到姜云升的失神,因为迎面走来了一位身披白袍,面色温润的男子。
只不过,在他温润的眉宇间,却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锋利,按在腰间玉剑的手上,也覆满了老茧。
“末将参见郑帅!”
凌寇没有犹豫,低头抱拳行了个军礼。
男子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而后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姜云升,眉间充满了不解:“这位有些面生啊?”
凌寇面色一变,连忙解释道:“郑帅,云升是属下的朋友,此番过来特意来投靠公爷的,我正要向公爷报备。”
男子故意拉长语调“哦”了声,看着有些惶恐的凌寇,意味深长道:“凌将军,不管什么人,即入我天策府,便要按府中规矩行事,好好教教他规矩吧,日后我不希望还有这种情况发生。”
“是!”
在来人面前,凌寇不敢反驳,只得低头应了一声。
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走到姜云升面前,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后,转身走开。
“凌兄,这位是?”
男子的态度无疑让姜云升感到不喜,此人如此倨傲,分明是没把他和凌寇放在眼里,若不是有凌寇在,他早就与那人翻脸了。
凌寇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声道:“姜兄慎言,郑帅乃是公爷假子,公爷不在府中,我等将领皆以他的命令为先。”
“同为公爷麾下将领,他仗着假子身份,便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好生狂妄的一个人。”
姜云升自己被轻视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为捉刀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感到愤怒,只是一想到日后若是加入天策府,还要时刻看此人脸色,便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凌寇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事,叹息一声:“姜兄,郑帅平日里虽傲慢不逊,但却是个有真才实干的帅才,在天策府,一切皆以实力为尊,我等将领亦看不惯他,却无可奈何。日后若公爷不在府中,切莫与他起了正面冲突。”
姜云升眉目微蹙,看在凌寇的面上说了声“知道了”,内心却是不想与那人打交道,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倘若真的避不开,他也绝不会退让。
身为剑修,若是事事退让,又如何握的起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