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八路军的武工队,在敌后,一寸一寸地,割断着日军的筋脉时。
在台儿庄城内,孙连仲的部队,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和他的弟兄们,用生命,完成了那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日军最精锐的矶谷师团,死死地黏在了这座小小的运河古镇里。
现在,轮到棋手,来收拾残局了。
三月三十一日,深夜。
孙连仲的部队,从那些九死一生的老兵油子里,挑出了五十七名勇士,成立了“大刀敢死队”。
这五十七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头上还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有的,胳膊被弹片划开了口子,只是用布条胡乱地扎着。但他们的眼神,都像狼一样,闪着绿光。
没有遗书,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早已把命,交给了这片土地。
没有动员,因为他们胸中的怒火,早已不需要任何言语来点燃。
唯一的仪式,是一碗酒。
队长叫仵德厚,是个身经百战的营长,山东大汉。他端起一碗辛辣的劣质白酒,对着他面前那五十六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嘶哑地吼道:
“弟兄们!身后,就是咱的家!就是咱的爹娘!今天,咱们就用这手里的刀,给他们砍出一个太平来!我先干了!”
他仰头,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粗瓷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干!”
五十六个声音,跟着怒吼。五十六只粗瓷碗,跟着摔得粉碎。
“跟我冲!”
五十七名勇士,上身赤膊,露出精壮的肌肉和狰狞的伤疤。他们每人一把闪亮的大刀,腰间,挂满了沉甸甸的手榴弹,如同暗夜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被日军占领的街区。
那里,爆发了抗战以来,最原始、最血腥的白刃战。
敢死队员们,两人一组,三人一队,沿着断壁残垣,悄悄地接近日军的据点。
一个日本兵,正靠在墙角抽烟,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大刀,就从黑暗中,无声地抹过了他的脖子。
一栋被日军当成指挥所的小楼里,几个日本军官正在地图前研究着什么。仵德厚带着几个弟兄,一脚踹开房门,不等对方举枪,几颗拉了弦的手榴弹,就滚了进去。
“轰!轰!”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整栋小楼都摇晃了起来。
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一个敢死队员,被三个日本兵围住。他背靠着一堵断墙,哈哈大笑,拉响了身上所有的手榴弹,吼道:“来啊!狗日的!跟老子一起上路!”
敢死队员们,用最简单,也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了日本人,什么是中国人的血性。
这一夜,他们硬生生把突入城区的日军主力,给杀得鬼哭狼嚎,阵脚大乱,赶了出去。
这五十七名勇士,用他们的血肉,为李宗仁那张巨大的“口袋”,争取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收口时间。
四月三日。
远在徐州指挥部的李宗仁,在收到了孙连仲“夜袭成功,阵地已稳”以及外围各部队全部到位的电报后,这位沉稳的将军,猛地一拍桌子,下达了他等待已久的总攻命令:
“合围!全线出击!把矶谷师团,给我就地全歼!”
命令,像一道道电流,传向了在台儿庄外围,已经潜伏、忍耐了十几天的,十几万中国军队。
那把巨大的“铁钳”,终于要合拢了!
汤恩伯,这位蒋介石的嫡系悍将,和他装备最精良的中央军第二十军团,就像铁钳上最锋利的刃口。他们从北边的山区,猛虎下山般,狠狠地,向矶谷师团的后路,扎了过去!
孙桐萱的第三集团军,也从西侧,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台儿庄的外围,枪声、炮声、喊杀声,响彻云霄!
之前一直作为“诱饵”,在城内苦苦支撑的孙连仲部,此刻,也吹响了反攻的号角!那些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士兵,从废墟里,从弹坑中,一跃而起,端着刺刀,向着城内残余的日军,发起了最后的反击!
矶谷廉介,这位一直骄横狂妄的日军师团长,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
几天前,他还以为,胜利唾手可得。可现在,四面八方,都是中国军队的枪炮声和冲锋号声。他引以为傲的师团,不是在进攻,而是在被围殴!
他,成了瓮中之鳖。
四月七日,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矶谷师团的全线崩溃,开始了。
他们丢下了成千上万具尸体,还有大量的坦克、大炮和辎重,像一群丧家之犬,狼狈地向北逃窜。
台儿庄大捷!
这是自抗战以来,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上取得的第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胜利!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中国。
当时的临时首都武汉,举行了十万人的祝捷大游行。人们把李宗仁、孙连仲、张自忠、孙桐萱……这些将军的照片,高高地举起,喊着“中华民族万岁”的口号,泪流满面。码头上的工人,自发地,将鞭炮,挂满了整个江岸,那噼里啪啦的响声,持续了一整天,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压抑和屈辱,都炸个粉碎。
报纸的号外,像雪片一样,飞遍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收音机里,播音员用激动的、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播报着捷报。
一个叫徐州的普通市民,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我看到第一批从台儿庄前线回来的伤兵。他们衣衫褴褛,很多人缺胳膊断腿,但他们的眼睛,是亮的。我给一个年轻的士兵递过去一个馒头,他对我笑了笑,说:『大叔,别担心,小日本,没什么了不起!』那一刻,我哭了。我知道,我们这个国家,不会亡。”
台儿庄的胜利,意义重大。它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个饱经苦难的民族的血管里。它告诉了所有正在绝望中的人: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只要我们敢于斗争,日本人,是可以被战胜的。
这是希望的顶点。
然而,物极必反。
胜利的凯歌,唱得有多么响亮,后续溃败的悲剧,就有多么令人痛心。
故事的上半场,结束了。下一站,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