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的枪声,散了。
那场,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来的奇迹,像一颗,划破了最深沉黑夜的流星,虽然耀眼,却也短暂。
它,无法,照亮,整个,已经陷入了无尽黑暗的冀中平原。
一九四二年六月底,日军,在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梳篦式的 “清剿” 之后,终于,收缩兵力,撤回到了主要城镇。
“五一” 大扫荡,在表面上,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来清点一下,这份,用废墟、鲜血和生命,写就的,沉重的账单了。
我们先来看,我们,失去了什么。
首先,是土地。
至六月上旬,日伪军,已经占据了,冀中根据地,所有的县城和较大集镇、村庄。
他们,在短短两个月内,新建、修复和增修了,超过一千七百个据点、碉堡和炮楼。
他们,挖掘了,长达四千多公里的封锁沟。
他们,将那片,曾经完整、富庶的 “中国的乌克兰”,用 “铁壁合围” 的利刃,残酷地,切割成了,两千六百多块 —— 每块区域平均被 15 平方公里内的 1 个据点监控 —— 支离破碎的、无法互相支援的 “孤岛”。
冀中抗日根据地,大部分,沦为了敌占区,剩下的,也变成了游击区。
其次,是生命。
根据战后的统计,在这场空前残酷的大扫荡中:
冀中军区部队,共减员一万六千八百余人,实力,损失近半。
第八军分区司令员常德善(1942 年 6 月 8 日牺牲于肃宁县薛村突围)、政治委员王远音(同日牺牲于薛村);
第八军分区地委秘书长于时雨;
第三十团团长萧治国(1942 年 5 月 29 日牺牲于深泽县大直要村阻击战)、政治委员汪威(1942 年 6 月牺牲于无极县小吕村突围);
第九军分区政治部主任袁心纯……
这些,在之前的战斗中,我们早已熟悉的名字,都永远地,留在了,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
而比军队的损失,更惨重的,是人民。
据不完全统计,在这两个月里,被日军,残杀、抓捕的无辜群众,超过了五万人。
他们,在冀中区,大肆烧杀、奸淫、抢掠。
1942 年 5 月 27 日,定县北疃村地道里,那八百多名被日军独立混成第 8 旅团第 31 大队用毒气活活熏死的冤魂,只是这场巨大悲剧的,一个缩影。
整个冀中平原,都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悲恸之中。
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来形容那段岁月:
“无村不戴孝,处处闻哭声。”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它,给冀中人民,带来了,抗战以来,最深重的苦难。
但是,
灾难,并不等于,屈服。
黑暗,也并不意味着,熄灭。
我们再来看,我们,守住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首先,我们,守住了,最核心的 “大脑” 和 “骨架”。
在这场反扫荡中,冀中军民,共进行大小战斗二百七十二次,毙伤日伪军一万一千余人(含日军三千二百余人、伪军七千八百余人)。
冈村宁次,那个聚歼冀中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的、最核心的战略企图,最终未能实现。
吕正操,和他率领的冀中军区主力,虽然损失惨重,但骨干尚存 —— 他们成功突围后先转移至晋察冀军区五台山地区,后逐步恢复战力。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学会了,如何在最黑暗的环境下,战斗。
血的教训,让冀中的共产党人,彻底抛弃了,之前,那种 “乐观、轻敌” 的思想。
他们,开始,以一种,更坚韧、也更务实的姿态,去适应,这场,注定要长期进行的、残酷的斗争。
冀中区党委和军区,在主力转移之后,立刻,转变了斗争形式和作战方针。
最终,冀中的总方针,被确定为:
“坚持平原群众抗日游击战争。”
你看,这简单的十一个字,背后,却是一场,从思想到战术的、彻底的 “转型”。
在党组织上,他们,加强了党的一元化领导。公开的基层党组织,全部,转入地下,变成了 “秘密党支部”。
在政权上,他们,精简了政府组织,创造性地,开展了 “两面政权” 的斗争。村长,白天,可能,还在给日本人,点头哈腰;到了晚上,却悄悄地,把情报和粮食,送到了八路军的交通站。
在武装斗争上,他们,彻底地,化整为零。主力部队,以班、排为单位,脱下军装,穿上便衣,化身为一支支,尚处初创期的 “武装工作队(武工队)”——1942 年秋,冀中首批武工队仅 3-5 支,每队 10-15 人,以隐蔽行动为主。
我们把镜头,切换到,一九四二年,秋天,一个叫 “马家河” 的日军据点。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武工队队长,正带着他的两个队员,化装成卖烟草的小贩,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据点的炮楼。
他们,和炮楼里的伪军头子,称兄道弟,喝酒划拳 —— 这是武工队初期 “麻痹敌人、侦察情报” 的常用手段。
到了半夜,他们,趁着伪军,都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哨兵,打开了据点的大门。
外面,早已埋伏好的区小队,一拥而入,兵不血刃地,就端掉了这个据点 —— 这样的配合行动,在当时的冀中,尚属少数成功案例。
你看,
战争的形态,已经完全改变了。
它不再是大规模的阵地战和破袭战。
而是一场更隐蔽、更深入、也更考验智慧与勇气的 “人民战争”。
最后,我们再回到地道。
“五一” 反扫荡的惨痛教训,特别是北疃村的悲剧,让冀中的军民,意识到,单纯的、只能用来隐蔽的地道,已经无法,适应,这日益残酷的斗争。
于是,一场,以 “防毒、防水” 为核心的地道初步改进,在 1942 年秋的深泽、饶阳等少数村庄率先展开;至 1943 年,随着局势稍缓,才在整个冀中平原掀起规模空前的 “地道升级运动”。
他们,将地道,挖得更深、更宽。
他们,在地道里,增加了,防毒、防水、防火的翻板和过滤设施。
他们,更创造性地,将地道,与地上的房屋、院墙,甚至是水井、锅台,都连接了起来,形成了,房顶、地面、地道,“三位一体” 的交叉火力网。
地道不再是一个被动挨打的藏身洞。
它,变成了一座,能打、能防、能转移、能生活的地下长城。
它,像植物的根系,虽然,暂时,退入了,黑暗的、潮湿的地下。
但它却在这片,被蹂躏的土地上,更深地,扎了下去。
它,在悄悄地,积蓄着养分,保存着火种。
等待着,终将到来的那一天,重新,破土而出。
迎来一个,更光明的黎明。
这,就是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