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踩着公园西门的碎石路,往西南角的八角亭走时,暮色正浸满整片荷塘。残荷梗子在风里晃着,像无数只枯瘦的手,水面上浮着暗绿色的浮萍,把那口被老扬州人称作“锁魂潭”的深潭盖得严严实实。八角亭就立在潭边,朱漆柱子掉了皮,飞檐上的兽首断了角,远远看去,像个蹲在潭边的黑影子。
她是来寻弟弟的。三天前,弟弟林骁和几个朋友来荷花池夜游,打赌谁能摸到八角亭下的潭底石头,从此再没上来。警察捞了三天,只捞出一只沾着黑泥的运动鞋,鞋帮上还缠着几根湿漉漉的黄毛,像是什么野兽的毛发。
“姑娘,别往潭边去!”守园的老周头扛着扫帚追过来,声音发颤,“那潭里不干净!几十年前就有‘水猴子’的说法,专拖落水的人!前几年有个钓鱼的老头,鱼竿刚甩下去,就被拽进水里,捞上来时浑身是洞,血都被吸干净了!”
林蔓没停脚。她兜里揣着弟弟的护身符,是块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牌,此刻正发烫,烫得她手心发疼。她走到八角亭下,潭水的腥气扑面而来,混着腐叶的臭味,呛得人喉咙发紧。潭面静得诡异,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浮萍下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偶尔闪过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潭水,就猛地缩回手——水是刺骨的凉,凉得像冰窖里的雪水,明明是初秋,却冻得她指尖发麻。更诡异的是,桃木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绳“啪”地绷断,桃木牌掉进潭水里,沉下去没多深,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拽走,水面上只冒了个极小的泡。
“哗啦——”
潭中央的浮萍突然被拨开,一道灰影窜出水面,又瞬间消失。林蔓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光柱射向潭面,却只照到满池浮萍。就在这时,身后的八角亭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柱子。
她猛地回头,手电光扫过亭内,惊得浑身汗毛倒竖——亭角的石凳上,蹲着个半人半猴的东西。它浑身长满黑黄色的长毛,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四肢短粗,指甲又尖又长,嵌进石凳的缝隙里。最吓人的是它的脸,尖嘴猴腮,眼睛是浑浊的白,正死死盯着林蔓,嘴角淌着涎水,发出“嗬嗬”的怪响。
是水猴子!
林蔓转身就跑,却被脚下的残荷梗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手电滚出去,光柱乱晃,照见水猴子已经窜到了她身后,那双沾着黑泥的爪子,正朝着她的脚踝抓来。
“救……救命!”她拼命往后缩,手指抠进碎石地里,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水猴子的爪子擦着她的裤腿划过,带起一片布料。它低下头,凑到她的脚踝边,鼻子用力嗅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林蔓能闻到它身上的腥臭味,像烂鱼和淤泥混在一起的味道,呛得她几欲作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周头举着铁锹冲过来,大吼一声:“孽障!滚开!”
铁锹狠狠砸在水猴子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水猴子疼得怪叫一声,转身扑向老周头,爪子挠在他的胳膊上,瞬间撕开一道血口子。老周头闷哼一声,却死死攥着铁锹不放,又朝着水猴子的脑袋砸去。
水猴子不敢恋战,怪叫着窜回潭边,“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转眼就没了踪影。
老周头捂着流血的胳膊,喘着粗气走到林蔓身边,把她扶起来:“姑娘,你不要命了?这水猴子记仇得很,你今天惹了它,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林蔓惊魂未定,指着潭水:“我弟弟……我弟弟是不是被它拖走了?”
老周头的脸色沉了下去,叹了口气,带着她往守园的小屋走。屋里摆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灰黑色的小东西。“这是我爹,民国的时候当过荷花池的看守。”老周头点了支烟,烟雾缭绕里,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这潭底下,原本是个乱葬岗,民国那年发大水,淹死了不少人,尸体都沉在潭底,怨气积得多了,就养出了水猴子这种东西。它靠吸食人血为生,拖下去的人,骨头都得被它啃得干干净净。”
林蔓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想起弟弟那张笑脸,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就……就没有办法除掉它吗?”
“有是有,”老周头磕了磕烟灰,眼神变得狠厉,“水猴子怕火,更怕黑狗血。我爹当年试过,用黑狗血混着桐油,倒在潭里烧,烧得水猴子半个月不敢出来。可这东西狡猾得很,藏在潭底的石缝里,根本除不干净。”
他顿了顿,又说:“你弟弟说不定还活着。水猴子拖人下去,不会立刻咬死,会先关在潭底的石洞里,等饿极了再动手。”
林蔓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救他!我去找黑狗血和桐油!”
老周头点了点头:“天黑之后,水猴子最活跃,也最容易松懈。我们就在八角亭下动手,引它出来。”
夜里十点,月色被乌云遮住,荷花池里一片漆黑。林蔓提着一桶混了黑狗血的桐油,老周头扛着浇了油的木柴,悄悄来到八角亭下。潭水依旧静得可怕,浮萍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老周头把木柴堆在潭边,点燃。火光腾地窜起来,照亮了潭面,也照亮了八角亭上斑驳的朱漆。林蔓按照老周头的吩咐,把桐油往潭水里泼去,腥甜的狗血味瞬间弥漫开来。
“嗬嗬——”
潭水里传来水猴子的怒叫。片刻后,浮萍被猛地炸开,水猴子窜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毛发被火光映得发红。它看到林蔓,眼睛里的贪婪变成了怨毒,怪叫着扑了过来。
“就是现在!”老周头大吼一声。
林蔓立刻把剩下的桐油泼在水猴子身上。火光“腾”地一下,裹住了水猴子的身体。它疼得满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的毛发被烧得噼啪作响,一股焦糊的臭味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潭水里突然冒起一串气泡,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水里浮了上来,正是林骁!他浑身湿透,嘴唇发紫,已经昏了过去。
“弟弟!”林蔓大叫着扑过去,把林骁从水里拖出来。
老周头死死盯着还在燃烧的水猴子,手里的铁锹握得更紧。水猴子在火里挣扎着,身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团焦黑的东西,再也不动了。
就在林蔓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潭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一个更大的灰影从潭底窜了出来——那是一只体型足足有小牛犊大小的水猴子,毛发花白,眼睛是血红的,显然是成了精的老怪物!
它盯着地上的焦黑残骸,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猛地朝着林蔓扑来。
老周头脸色大变,一把推开林蔓,自己迎了上去:“快带你弟弟走!这是老水猴子,我来拖住它!”
林蔓看着老周头被老水猴子扑倒在地,急得眼眶发红,却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拖累他。她咬咬牙,背起林骁,转身朝着公园门口狂奔。身后传来老周头的惨叫和老水猴子的怒吼,还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跑,直到冲出荷花池的大门,看到街上的路灯,才瘫软在地。
第二天一早,林蔓带着警察回到荷花池。八角亭下的火已经灭了,潭水平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老周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把断成两截的铁锹,和一滩发黑的血迹。
警察在潭底打捞了一天,捞出了那只焦黑的水猴子残骸,还有十几具白骨,其中一具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和林骁一模一样的电子表。
林骁醒了之后,对潭底的事一无所知,只记得自己摸到了一块滑腻的石头,然后就被什么东西拽了下去。
林蔓再也没去过荷花池的西南角。只是每当夏夜,她总能听到窗外传来“嗬嗬”的怪响,像是有人在敲窗户。她知道,那只老水猴子还在潭底等着,等着下一个路过八角亭的人。
荷花池的守园人换了新人,没人再敢提水猴子的事。只有公园西门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警示牌:八角亭深潭,禁止靠近,违者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