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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城第六年的深秋,寒意已如无形的潮水,悄然浸润了每一寸空气。星火福利院那座由废弃圣堂改建而成的灰白色建筑,在五年多时光的打磨下,早已褪尽了最初的荒疏与冷寂。每一块被孩子们小手摩挲得温润的砖石,每一扇在晨曦暮霭中流转梦幻光晕的彩绘琉璃窗,都无声诉说着庇护与成长的痕迹。然而,这份沉淀的安宁,此刻却被一种即将到来的、更为宏大的离别,以及远方愈发刺耳的战争号角所撼动。

圣堂二楼的书房,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松木家具特有的气息。杨随风的手指划过厚重账册上最后一行数字,铂金会员卡里那曾经令人心安的八万余金币,如今已缩水至不足两万之数。窗外的操场上,孩子们奔跑呼喝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一号正带着几个体格壮实的男孩练习基础的盾牌格挡,呼喝声短促有力;树荫下,艾莉(四十五号)引导着几个对水元素敏感的女孩进行着最基础的冥想,空气中弥漫着宁神草清冽的香气;五岁的莉娜(五十一号)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姐姐身后,偶尔伸出淡蓝色的小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空气中常人无法看见的、细微的水元素光点。看着这一切,杨随风心中那点对金币流逝的惋惜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满足,以及……一丝对更广阔天地的向往,或者说,对更安稳港湾的寻求。咸鱼的本性在清瞳即将到来的十八岁成人礼前夕,变得格外鲜明。

“哥哥!快看!”清瞳如同一道银色的流光卷进书房,带进一股外面清冷的空气。十七岁半的少女,身姿已如初绽的白桦,挺拔而柔韧。银白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蓝色发带束成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后跳跃,更衬得脖颈修长白皙。那张继承了母亲精致轮廓的小脸,在金蓝异瞳的点缀下,美丽得近乎妖异,此刻却洋溢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她晃着手中一张冒险者工会的羊皮纸,“城西磨坊的水车轴承坏了,怀疑是被魔化的钢齿鼠啃噬的!报酬有八个银币呢!工会的老杰克说钢齿鼠的牙齿是上好的炼金材料,如果我们能多收集几颗,还能额外加钱!”一年来带领着“星火小队”(成员:一号、艾莉和她自己)在麦城周边完成那些琐碎却充满烟火气的委托,让她眉宇间的青涩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的干练。五阶“扭曲”法师的力量被她娴熟地收敛在那件朴素的米白色法师短袍之下,如同鞘中的利刃。

杨随风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但随即,那目光便越过了她,落在了倚在门框边的身影上。兰琪。她依旧穿着那身流淌着暗红岩浆纹路的熔火之心铠甲,腰间的熔岩裁决大剑如同沉默的伙伴。六阶巅峰的斗气在她体内奔涌,如同地壳下压抑的熔岩,沉凝、厚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然而,深灰色瞳孔深处,那份因长久无法触摸领域壁垒而产生的焦灼之外,似乎还沉淀着一层更深的、如同秋日潭水般的阴郁。那是五年前在霜木城,由一位经验老道的治疗法师,用近乎残酷的平静语调宣判的结果——当年斗气气旋被钢八狂暴一击摧毁时,肆虐的力量不仅撕裂了经脉,更重创了她的子宫本源。加之在伤势远未痊愈的绝望时刻,强行吸纳了杨随风引导来的海量超凡因子恢复力量,如同在破碎的陶胚上强行灌注铁水……她已永远失去了孕育生命的可能。这个消息曾像一柄冰冷的凿子,在这位以坚韧为铠甲的战士心上,凿开了一道隐秘而永恒的裂痕。虽然后来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了无休止的修炼和对杨随风、清瞳以及福利院的守护中,那份属于女性本能的遗憾,如同她脸上那道被治愈魔法淡化却依然存在的伤痕,并未消失,只是在岁月和责任的覆盖下,变得沉默而遥远。

“委托先放放,”杨随风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他看向清瞳,“三天后,你成人礼一过,我们就走。”

清瞳脸上的兴奋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瞬间凝固。金蓝异瞳微微睁大,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走?去哪?这里……不是很好吗?”她的手下意识握紧了那张委托单。

“向东,去向阳城。”杨随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遥远的地平线,“去看海。咸鱼嘛,总得找个最舒服的海滩躺着。”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但眼神却无比认真,“至于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些奔跑的身影,“‘星火’已经点起来了,孩子们也找到了自己的路。未来,该他们自己走了。我们……终究是过客。”

清瞳沉默了,聪慧如她,瞬间理解了杨随风话语中那份深藏的考量和对更安全港湾的寻求。星火已成炬,雏鸟羽翼渐丰,庇护的巢穴终需放手。她转头看向兰琪,后者迎上她的目光,深灰色的眼中没有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以及随之升腾起的、更为凝练的守护意志。对于兰琪而言,无法成为母亲固然是遗憾,但守护杨随风和清瞳,守护这个由他们三人缔结的、超越了血缘的“家”,便是她余生全部的意义和战场。

(强化段落:离别前的阴影 - 结界战场的惨烈)

就在这时,一号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少年精悍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手中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沾染着些许污渍的羊皮纸卷。

“主人,”一号的声音低沉,“这是今天早上从帝都通过魔法信鸽加急传来的《战情简报》,商会的人刚送来的副本。”他将卷轴递给杨随风。

杨随风展开卷轴,清瞳和兰琪也凑了过来。简报上的文字带着硝烟的气息:

西线急报! 黄蓝结界(兽神、海神联合设下)边缘,魔物冲击强度陡增!昨日爆发大规模冲突,兽族“黑石”要塞段,三小时内涌出逾万头一至三阶魔物,形态各异,多为被魔气深度侵蚀改造之本土妖兽,凶性倍增,嗜血本能压倒一切!海族“怒涛”礁石防线,遭遇新型魔化海兽袭击,甲壳坚硬,可喷射强腐蚀粘液!

惨烈! 人族“断剑”峡谷支援阵地,由“铁壁”佣兵团(团长为五阶战士)协防。遭遇小股(约三十头)四阶“影刃魔豹”突袭,其速如鬼魅,爪带湮魔特性,可短暂削弱斗气、魔力防护!“铁壁”团长力战殉国,副团长(四阶巅峰)重伤,佣兵伤亡过半!阵地方被后续赶到的兽族“裂风”飞龙骑士团稳住。

高阶威胁! 下午,结界能量剧烈波动,疑似有六阶“噬魂妖树”试图突破!其根须可穿透能量屏障汲取生命力,藤蔓挥舞间带精神冲击!幸得驻守该区域的兽族七阶强者“蛮角”(蛮牛族)与海族七阶祭司“汐月”联手,激战一小时,方将其根须斩断逼回结界深处!“蛮角”大人左臂遭魔气侵蚀,正在净化。

警示! 各防线需高度戒备!结界内部魔物数量与质量仍在攀升,其行为模式显示可能存在更高级指挥个体!魔化钢鬃族前族长(七阶)钢强踪迹成谜,疑潜伏于结界深处,威胁等级:极度致命!望各方加强侦查,增派高端战力!

简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鲜血。杨随风仿佛能听到西线战场震天的喊杀声、魔物刺耳的嘶嚎、武器碰撞的铿锵、以及战士临死前的悲鸣。万魔冲击!五阶陨落!六阶魔物突破!七阶强者负伤!还有那个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所有人心头的名字——钢强!那个在霜木城兽潮中,以七阶魔躯一击重创两位四阶人族强者、逼得林崖等人狼狈不堪的恐怖存在,它并未消失,而是蛰伏在结界深处,如同毒蛇般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兰琪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熔火之心铠甲的护手发出细微的金属扭曲声。深灰色的瞳孔中,那因个人瓶颈而产生的焦躁被一股更大的、源自外部威胁的凝重所取代。结界告急!钢强未除!这个世界正在滑向更深的战火,而他们,却要离开这片经营了六年的相对安稳之地,带着一群脆弱的孩子,踏上未知的东行之路。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清瞳的金蓝异瞳也微微收缩,指尖萦绕的魔力不自觉地波动了一下,让桌角的一小块木屑诡异地扭曲变形。西线的惨烈战报,让她对“星火小队”在麦城郊外的小打小闹有了一种近乎幼稚的羞愧感,同时也更深刻地理解了杨随风寻求“更安全港湾”的迫切。

翌日清晨,圣堂大厅。

当杨随风站在所有孩子面前,平静地宣布即将在清瞳成人礼后离开的决定时,大厅内陷入了一片比麦城深秋更寒冷的死寂。没有惊呼,没有哭求,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五年的朝夕相处,早已将这些孩子从麻木的奴隶淬炼成懂得感恩、拥有羁绊的“人”。他们学会了克制,也更明白离别的无奈与远方的凶险——那份刚刚传阅过的、沾染着硝烟味的战报,像冰冷的铁块压在每个人心头。

一号站在最前方,身姿如标枪般挺直,五年时光将他眉宇间的稚气彻底磨去,淬炼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他沉默地听着,紧抿的嘴唇绷成一条坚毅的直线,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扫过杨随风、兰琪和清瞳,最终落在那份放在旁边长凳上的《战情简报》副本上。西线的血火,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你们,”杨随风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打破了沉重的寂静,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小脸,“做得很好。‘星火小队’证明你们拥有在风雨中点亮微光的勇气和能力。知识是盾,技能是剑,团结是你们最坚固的堡垒。”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号身上,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这里,就交给你了。‘星火’是你们的家,也是你们的根。守好它。”

一号猛地踏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的承诺都吸入肺腑,再以最坚定的力量呼出:“是!主人!人在,‘星火’在!”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石之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响。这不是孩童的承诺,而是战士的誓言。

杨随风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些编号40到51的女孩们。她们大多在7到9岁之间,穿着福利院统一的灰色棉布裙,小脸在肃穆的气氛下显得更加苍白,交织着紧张、茫然和对未来的恐惧。她们颈侧那深入血脉灵魂、无法清洗的奴隶烙印,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枷锁,注定无法像一号他们那样,真正以自由之身融入外界。“40号、41号、42号、43号、44号,”他一个个点名,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被点到的女孩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挺直了小小的背脊,眼中是认命般的顺从。“46号、47号、48号、49号、50号,”他继续点名,“你们随我同行。此去路远,你们需学习侍奉之礼,未来便是我们的随行侍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淡蓝色皮肤的艾莉(45号)和她紧紧牵着的、同样拥有淡蓝肌肤的妹妹莉娜(51号)身上。十三岁的艾莉,身形已初具少女的窈窕,水蓝色的长发编成一根粗辫垂在胸前,淡蓝色的脸庞上,那双同样颜色的眼眸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对福利院的不舍,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丝被委以重任的忐忑。“艾莉,”杨随风的声音温和了些,“你拥有水系超凡力量,心思细腻,性情也稳重。她们……”他指了指那九个被点名的小女孩,“就由你来带领、教导。你是她们的女仆长。”

艾莉用力地、深深地点了下头,握紧了妹妹莉娜的小手,仿佛从中汲取力量:“是,主人!艾莉明白!”五岁的莉娜似乎感受到了姐姐的郑重,懵懂地仰着小脸,水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杨随风,小手更紧地抓住了姐姐的衣角。

“至于其他人,”杨随风的目光回到一号和其他未被点名的孩子身上,“努力赚取金币,去黑金商会,洗掉你们后颈的印记。那烙印是过去的伤痕,而自由,是你们未来应有的权利。”他拿出一张印有黑金商会特殊印记、存储着一千金币的魔法凭证,郑重地放在一号手中,“这笔钱,作为‘星火’的根基与应急之用,由你全权支配。谨慎,再谨慎。”

一号双手接过凭证,如同接过一座城池的印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清瞳也默默地走上前,将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亚麻布包放在一号摊开的另一只手上。里面是她带着“星火小队”这一年,穿行在麦城郊野,完成一个又一个铜币银币堆砌起来的委托,所攒下的全部积蓄。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天后,傍晚。

星火福利院的大厅被布置得前所未有的温暖明亮。原本用于学习和用餐的长桌拼成了巨大的宴席台,铺上了干净的亚麻桌布。魔法晶石灯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取代了平日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炖汤的浓郁、新鲜面包的麦香,还有孩子们帮忙采摘清洗的水果散发的清甜气息。这是属于清瞳的十八岁成人礼,也是“星火”大家庭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团圆宴。

清瞳成为了绝对的中心。她换上了杨随风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蓝色法师袍。袍子的领口、袖口和下摆处,用秘银丝线绣着繁复而优雅的星辰与漩涡符文,不仅是一件华服,更是一件拥有不俗防护能力的魔法装备。细碎的冰蓝色魔晶如同星辰般点缀在肩头和腰间的束带上,与她银色的长发、流转的金蓝异瞳交相辉映,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仿佛将一片神秘的夜空披在了身上。她笑着,接受着每一个孩子的祝福,费恩先生慈祥的叮嘱,格斗教官豪迈的拍肩,厨娘塞过来的最大一块蜜汁烤肉……然而,在那璀璨的笑容之下,金蓝异瞳的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这个“家”浓浓的不舍。

宴席进行到尾声,气氛热烈而温馨,暂时驱散了离愁和西线烽烟的阴影。杨随风举起盛满清冽果酒的木杯,环视着所有熟悉的面孔,目光在一号、艾莉、费恩先生……每一个孩子和帮助过他们的人脸上停留,最终化为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祝愿:

“好好活着。保重自己,守护彼此。愿‘星火’之光,永不熄灭。他日重逢,希望看到的,是燎原之势。”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期望。孩子们,一号,艾莉,费恩先生……所有人都默默举杯,饮下了这份带着离愁与祝福的滋味。

翌日,黎明尚未完全撕破夜幕,深秋的寒气已沁入骨髓。

星火福利院深棕色的大门外,驮兽粗重的鼻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两辆覆盖着厚实防水油布、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大型货运马车已准备就绪。前面一辆堆满了商会货物,捆扎得极为结实。后面一辆车厢明显经过特别挑选,更为宽敞高大,两侧开了带木栅的小窗,门帘厚重。这是黑金商会麦城分部的车队,领队的是个名叫巴顿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粗糙如树皮,眼神却精亮如鹰,一看便是常年跑险路的老手。他得了刘邦坤的严令,对杨随风这位铂金会员不敢有丝毫怠慢。

杨随风、兰琪、清瞳,以及那十一个小女孩——9个年龄在7-9岁、穿着厚实棉袄、小脸冻得微红、眼神怯生生的未来小女仆(40-44,46-50号),淡蓝皮肤、神情紧张中带着责任感的十三岁少女艾莉(45号),和她怀中紧紧搂着的、裹在厚厚绒毯里只露出一双水蓝色大眼睛的五岁妹妹莉娜(51号)——站在冰冷的晨风中。

圣堂的门窗后,挤满了无声送别的身影。一号站在最前面,脸几乎贴在门缝上,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缝隙,死死地烙在杨随风和兰琪的背影上,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强忍着不让任何软弱的情绪泄露。其他孩子的小脸密密麻麻地挤在每一扇窗户后面,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一片模糊的白雾,又被小手慌乱地擦开,一双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无声地注视着,挥动着小手。

艾莉最后用力拥抱了几个相处最久的伙伴,在她们带着哭腔的“艾莉姐保重”中,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莉娜递给了已经登上马车的兰琪。兰琪的动作稳定而有力,如同安置最珍贵的易碎品,将莉娜安稳地放在车厢内铺着厚厚干草和兽皮的角落。接着,她像拎小鸡一样,沉稳而迅速地将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拎上马车,安顿在相对避风的位置。车厢内空间足够,但对这群骤然离开熟悉环境的孩子来说,依旧显得陌生而令人不安。她们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鹌鹑,只有扒着小窗木栅向外张望时,眼中才流露出一丝好奇。

清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直灌肺腑,带着离别的涩然。她最后看了一眼门后一号那双压抑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又深深望了一眼这座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静默的灰白色圣堂——它承载了太多绝望后的希望、冰冷后的温暖。金蓝异瞳中闪过一丝决然,她轻盈地跃上车辕,利落地放下了厚重的防寒车帘。温暖的光线骤然消失,车厢内陷入一种带着干草和皮革气息的朦胧昏暗,只有小窗栅格透进的几缕微光。

兰琪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沉重的熔火之心铠甲压在木制踏板上,发出令人心安的闷响。她选择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如同磐石,熔岩裁决大剑并未离手,直接横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深灰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初,精神力早已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覆盖了车队周围近百米的范围。车轮的每一次颠簸,驮兽粗重的呼吸,车夫低声的交谈,远处早起的市井声响,甚至更远处城墙方向隐约传来的换岗号角……一切动静都如同清晰的画面映射在她脑海中。她的目光扫过车厢内挤在一起的十一个小女孩,最终落在闭目养神的杨随风身上。离开庇护所,前路必然荆棘密布,西线的战火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大陆。那未知的挑战,或许正是淬炼她、助她撞破领域壁垒的磨刀石。而守护好眼前这些人——她存在的全部意义——便是她手中这把“熔岩裁决”永恒的指向。

车夫巴顿洪亮的吆喝声穿透寒气,伴随着鞭梢在空气中炸开的清脆爆响。驮兽发出低沉有力的哞叫,沉重的车轮开始碾压麦城冰冷的石板路面,骨碌碌……骨碌碌……单调而坚定的声音宣告着旅程的开始。

马车缓缓驶离星火福利院门口,驶过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的街道。清冷的晨光勾勒出两旁沉默建筑的轮廓。扒着小窗木栅的九个女孩,努力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外面飞逝的、曾经生活了多年却很少真正“看见”的街景:推着独轮车匆匆而过的早点摊贩,蒸笼里冒出的滚滚白气;面包房敞开的门内,暖黄灯光下刚出炉面包的金黄色泽;一队巡逻城卫兵踏着整齐步伐走过,铠甲摩擦发出规律的铿锵声……对她们而言,这是离开“牢笼”(福利院虽好,对她们身份而言依旧是种限制)后,第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新奇世界。莉娜从厚厚的绒毯里探出小脑袋,水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小嘴微微张着。艾莉搂着妹妹,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淡蓝色的脸上带着离别的感伤和对未来的忧虑。

杨随风靠在车厢壁上,看似闭目养神,心神却沉浸在对精神力的内视与锤炼中。无形的触须在意识海中蔓延、凝练,试图突破那层由斗气和魔力构筑的感知屏障。清瞳坐在他身旁,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法袍边缘一颗冰凉的魔晶,金蓝异瞳在昏暗中幽幽发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队驶出麦城高大的东门,冰冷的石质城楼被抛在身后,视野骤然开阔。无垠的、在深秋呈现出一种厚重金棕色的麦田取代了街巷,如同铺向天边的巨大地毯。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干燥芬芳和泥土的气息。车队的速度明显加快,蹄声嘚嘚,车轮滚滚。

不知行驶了多久,前面车辆的巴顿似乎和副手交谈了几句,然后驱策坐骑靠近了杨随风他们的马车车窗旁(车窗木栅被拉开一条缝)。

“杨先生,”巴顿的声音压得较低,带着跑惯了江湖的老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跟您通个气儿。这趟路,怕是不会太顺遂。”

车厢内,兰琪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车壁。清瞳也坐直了身体。

“哦?巴顿领队请讲。”杨随风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西边,”巴顿用马鞭虚指了一下身后遥远的天际,那里正是黄蓝结界的方向,“那堵大神弄出来的光墙,最近跟个筛子似的!海族和兽族的兄弟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用人命填着缺口,但架不住魔物实在太多、太邪性!”他啐了一口,“以前地下城出来的那些玩意儿,好歹还有点规律可循。现在从结界里蹿出来的,好多是咱们这边被魔气彻底染透了的妖兽变的,那叫一个疯!而且……”他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神秘感,“听说还有更邪门的,像是……像是直接从魔气里生出来的!根本没见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说上个月,我们商会一支从帝都过来的小队,在靠近‘吃人沼泽’外围的‘瘴气林’歇脚,半夜就遭了秧!不是大股魔物,就三两头!速度奇快,黑乎乎的跟影子似的,爪子带毒,挨着一点皮肉,几个呼吸就能让个大活人浑身溃烂流脓!护送的俩三阶护卫,一个照面就没了!要不是带队的管事身上有张保命的火焰卷轴,烧死了一头惊跑了其他的,那支小队就全交代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那地方,本来就邪性,现在更是成了魔物溜出来打牙祭的后花园!咱们这次要绕点路,尽量离那片林子远点!”

巴顿喘了口气,声音带着更深的忌惮:“还有啊,风声越来越紧了。都说当年在霜木城发过疯、后来跑没影的那个钢鬃族狠茬子——钢强!压根儿没死!它就藏在结界最深处,那无边无际的紫雾里头!”他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仿佛那里随时会劈下血色雷霆,“有从西线重伤退下来的老佣兵喝醉了说,看到过结界深处……有山一样大的黑影在动!搅得魔气像开锅的粥!还有……还有血红色的闪电,从雾里头劈出来!邪乎得很!那老佣兵说……那感觉,不像是魔物,倒像……倒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巴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七阶的魔物啊……想想都头皮发麻!希望那些坐镇的大人物们,能盯紧点吧……”

巴顿的话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车厢。那九个趴在窗口的小女孩虽然听得懵懂,但“烂掉”、“没了”、“邪乎”这些字眼和巴顿恐惧的语气,让她们下意识地缩回了脑袋,挤得更紧了,小脸上满是惊恐。莉娜也把小脸埋进了姐姐怀里。艾莉搂紧妹妹,淡蓝色的嘴唇抿得发白,眼中充满了对未知路途的恐惧。

清瞳的指尖,一缕灰白色的魔力不受控制地溢出,将她法袍边缘的一小块布料无声地扭曲、褶皱。金蓝异瞳深处,星辰与漩涡的虚影仿佛在加速旋转。血色闪电?山岳般的黑影?酝酿?钢强!

兰琪放在熔岩裁决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深灰色的瞳孔锐利如刀锋,精神力如同最警惕的猎犬,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扫描着车队四周的旷野。山岳般的黑影?血色闪电?她仿佛能感受到,在那遥远西方的结界深处,正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在蛰伏、在膨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而他们的东行之路,真的能通向安宁的海岸吗?还是说,整个艾瑞亚大陆,都将在那酝酿中的恐怖面前,无处可逃?

车轮滚滚,碾过深秋的原野,载着沉重的心事,驶向被血色阴云笼罩的东方。艾瑞亚世界的命运之战,已在西方结界处轰然打响,而钢强的阴影,如同不祥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知晓它存在的生灵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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