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的春日傍晚，斜阳将最后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街道上。位于濯锦坊的白玉京酒楼已是华灯初上，三层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优雅的轮廓。这座蔡泽名下最奢华的产业，今夜却显得格外肃穆。平日里敞开的大门今日只留一侧小门通行，内外都有精悍护卫把守，戒备森严。
凌云阁内，蔡泽端坐主位，一身暗绣云纹的深青色锦袍衬得他气度不凡。他特意选了这间临水的雅阁，窗外便是潺潺溪流，几株垂柳新发的嫩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徐晃、潘璋、凌操三人侍立其后，虽已换上用料考究的武士常服，但那久经沙场的气质仍隐约可见。
主公，顾氏和陆氏的车驾已到巷口。一名亲卫轻步入内禀报。
蔡泽微微颔首，对徐晃等人道：稍后宴席之上，还望诸位见机行事。江东士族最重礼数，既要显我军威，又不可失了礼数。
徐晃沉声道：主公放心，我等自有分寸。
蹄声由远及近，两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先后停在酒楼门前。侍者恭敬地上前掀起车帘，引着两位贵客登楼。
率先踏入阁中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步履从容不迫，正是顾雍顾元叹。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深衣，腰间系着一块品相极佳的玉佩，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
稍后半步者年纪相仿，眉宇间带着士族子弟特有的矜持与沉稳，乃是庐江太守陆康之长子陆儁。他身着绛紫色锦袍，腰佩长剑，举止间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气度。
元叹兄，文休兄，大驾光临，泽不胜荣幸。蔡泽起身相迎，执礼甚恭。
顾雍还礼笑道：景云兄这白玉京，飞檐斗拱，画栋雕梁，可是吴郡首屈一指的所在。今日能登此凌云阁，远眺姑苏夜景，倒是沾了景云兄的光了。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蔡泽身后的徐晃等人，在徐晃腰间那柄样式古朴的环首刀上略作停留。
陆儁也拱手道：景云兄相召，岂敢不来。只是不知今日这般阵仗，所为何事？他同样注意到了那几个气质不凡的陌生面孔，尤其是潘璋眼中若隐若现的戾气，让他心中微凛。
二位兄台说笑了。蔡泽笑容可掬地引二人入席，不过是久别重逢，特备薄酒与二位把盏言欢，顺便引荐几位新结识的豪杰。
他转向身后，一一介绍：这位是河内徐晃徐公明，勇力绝伦，通晓兵事。这两位是我的得力臂助，凌操凌公绩，潘璋潘文珪。
徐晃三人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顾雍与陆儁还礼时，心中已在暗暗思量：蔡泽突然引荐这等武人，绝非寻常宴饮那么简单。
精致的佳肴陆续呈上，皆是白玉京的招牌菜式：清蒸鲈鱼、蜜汁火方、蟹粉狮子头，配以陈年花雕。丝竹之声隐隐从楼下传来，更添雅致。几轮酒过，气氛渐热，话题也从吴郡风物转向了时局。
酒至半酣，顾雍放下酒樽，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景云兄前段时日外出许久，音讯全无，不知是去了何处？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商机？他知晓蔡泽商业网络庞大，时常往来各地，但此次外出时间之久，实在异乎寻常。
蔡泽神秘一笑，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玉杯，目光扫过顾雍和陆儁，压低了声音：不瞒二位，我此番并非为商，而是去了一趟洛阳。
洛阳？陆儁挑眉，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听说近来京中也不太平，先是太平道作乱，后又是全城搜捕，景云兄此时前往，所为何事？
蔡泽神色转为凝重，将玉杯轻轻放在案上：实不相瞒，此事关乎重大。三个月前，我麾下商队在冀州、青徐等地行商时，发现了一些极不寻常的迹象。有多股不明势力，在大量、分散地收购粮秣、布匹，尤其是铁料、皮革等物，其数量远超寻常商队所需，而且行事诡秘，都在夜间交易。
他顿了顿，观察着二人骤然专注的神情，继续道：我心中起疑，便命人暗中详查，顺藤摸瓜......竟发现这一切，都与一个名为太平道的教派有关！他们不仅在囤积物资，更是在暗中打造兵甲，绘制舆图，其心叵测！
顾雍面色一肃，手中的酒樽停在半空：太平道？可是那位号称大贤良师张角所创？其在民间信众极广，据说有数十万之众......
正是！蔡泽声音更沉，我收集到确凿证据后，深知此事关乎社稷存亡，不敢怠慢，便冒险亲赴洛阳，通过一些关系，求见了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谏议大夫朱儁朱公！
你见到了朱公？陆儁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这个消息所震动。朱儁乃是当世名将，在朝中地位尊崇。
见到了。蔡泽点头，朱公初时亦不敢全信，待我呈上证据，仔细分析后，他才大惊失色，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带我秘密面圣！
面圣？顾雍和陆儁几乎同时低呼，脸上写满了震惊。面见天子，这对于他们这些地方士族子弟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蔡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闻奏，亦是惊怒交加。幸赖朱公、卢尚书等人力证，陛下认可我举报之功，为褒奖忠义，亦为应对即将到来的祸乱，特授我......骑都尉之职，秩比二千石，假节，令我在丹阳、吴郡募兵，以备平叛之需！
说着，他再次将那方银印青绶取出，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银印在璀璨灯辉下流转着冷峻的光泽，骑都尉印四个篆字仿佛重若千钧，狠狠砸在顾雍和陆儁的心头。厅内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流水声。
更令人忧心的是，蔡泽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我于返程途中得知，太平道妖人张角，已聚众百万，公然造反！八州之地，烽烟遍地，官军屡败，局势危如累卵！其势之猖獗，远超想象。朱公多次致信，催促征兵事宜。故而我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一路从洛阳直奔吴郡。
秩比二千石！假节！募兵讨贼！
这已不是普通的富家翁或者商人，而是手握实权的朝廷命官，拥有征伐之权的将领！顾雍和陆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羡慕与悸动。他们出身名门，苦读经书，所求也不过是出仕为官，光耀门楣。而蔡泽，竟以这种方式，一步登天，获得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起点，甚至更高！
良久，顾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复杂：景云兄......真乃......际遇非凡！此等殊遇，古之游侠亦不过如此！实在是......令人钦羡。他这话发自肺腑，带着士人对于建功立业的天然向往。
陆儁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只叹我等文人，不能为国分忧，面对此等滔天祸乱，只能坐困愁城，静观事态变化。这满腹经纶，在这乱世之中，反倒显得无用武之地了。
非也！蔡泽断然道，眼中精光一闪，正因乱世将至，吾辈更当有所作为！岂不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等深受国恩，读圣贤书，更当挺身而出，匡扶社稷！
他顿了顿，观察着二人的反应，继续道：况且，乱世亦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昔日班超投笔从戎，定远西域，封侯万里；卫青、霍去病出身微末，亦能横扫匈奴，名垂青史！如今贼寇四起，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若能抓住时机，提三尺剑，扫清妖氛，何愁不能封侯拜将，光耀门楣，留名青史？
陆儁也回过神来，眼神热切地看着那方印绶，又看向蔡泽，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景云兄得此重任，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这募兵平叛，千头万绪......
蔡泽见鱼饵已生效，鱼儿正在咬钩，便叹了口气，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忧色与诚恳：不瞒二位兄台，正是为此事，才特请二位前来一叙。陛下授此重任，泽深感惶恐。欲要平叛，首重兵马。我计划招募五千精锐，其中两千，必须是最骁勇善战的丹阳兵！其余三千，亦需在吴郡本地择选良家子充任。
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然而，难题也随之而来。其一，便是人才匮乏。军中不可只有厮杀汉，需有贤才统筹文书、协理政务、掌管钱粮。泽虽略知一二，却也是分身乏术啊。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顾雍身上，无比诚挚地说道：元叹兄，你学贯经史，处事明达，刚正不阿，我素来敬仰。我这军中，尚缺一总揽文书机要、参赞军务的主簿，此职关乎全军运作，非大才不能胜任。放眼吴郡，乃至江东，泽思来想去，唯有元叹兄你能当此任！不知兄台，可愿助我，亦是为国效力，匡扶社稷？
顾雍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权衡。主簿一职，位虽不显，却极为关键，是心腹之任。这意味着他会绑上蔡泽的战车，投身于充满风险的军旅之中。但另一方面，蔡泽短短数月竟从一介商贾成为两千石骑都尉，这份际遇实在令人惊叹。若是错过这个机会......
他沉吟半晌，才缓缓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蔡泽：景云兄，主簿一职，责任重大，关乎数千将士性命与军事机要。雍才疏学浅，虽有心恐难胜任。且......家父那边，亦需禀明。他没有立刻答应，留下了回旋余地。
蔡泽知其意动，只是需要台阶和保障，立刻道：元叹兄过谦了！你的才学品行，吴郡谁人不知？至于顾公那边，我明日便亲自持名帖拜会，陈说利害，必不使元叹兄为难！此乃为国举贤，相信顾公亦能明察！
顾雍见他如此说，神色稍缓，微微颔首：若家父应允......雍，愿尽力一试。
蔡泽心中一定，知道顾雍这边基本成了。他立刻转向陆儁，笑容更加恳切：文休兄！陆氏世代簪缨，令尊陆太守更是国之栋梁，于州郡事务、钱粮管理经验丰富。文休兄耳濡目染，必是此道高手。我这军中，仓曹掾一职，掌管全军粮秣、器械、物资储备，乃大军命脉所在，非世家俊杰、精通庶务如文休兄者，不能担当！还请文休兄万莫推辞！
陆儁比顾雍显得更为意动。仓曹掾掌管钱粮，虽是实权，却也更易惹人非议，且需与家族利益深度协调。他沉吟道：景云兄，仓曹掾之职，千头万绪，儁年轻识浅，但愿一试。且亦需征得家父同意......他巧妙地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蔡泽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刻接道：文休兄伯父之事无需忧虑，我愿致信伯父陈明厉害！粮草确是首要难题。我已打算明日便去拜会太守，陈明旨意，请求拨付部分兵甲器杖与粮草。然则，朝廷如今亦是艰难，恐难足额供给。若有不敷......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陆儁，恐怕还需我等自行筹措。文休兄若肯出任仓曹掾，届时还需仰仗兄台，以及陆氏的影响力，多方筹集，以解燃眉之急啊！这不仅是助我蔡泽，更是为朝廷分忧，为保我江东安宁！若他日平叛有功，必有所报啊。
这话几乎是将筹措粮草的压力与仓曹掾的职责捆绑在了一起。陆儁脸色变幻，心中飞快算计。出任仓曹掾，意味着陆家将公开支持蔡泽，并要投入大量资源。风险巨大，但一旦蔡泽成功，回报亦将惊人。而且，蔡泽先去请求官府支持，姿态做得足，也给了他们这些支持者一个相对合理的由头。
他权衡再三，又看了一眼那方代表朝廷授权的骑都尉印，终于咬了咬牙，拱手道：既然景云兄如此信重，将全军命脉相托，又是为了朝廷平叛大业，保境安民......儁，愿勉力为之！至于粮草之事，我陆家......愿先捐献粮秣三千斛，以应一时之急，后续再设法筹措！他终究还是留了些余地，没有将家族全部绑上。
好！文休兄高义！陆氏慷慨！蔡泽大喜过望，亲自为陆儁斟满一杯酒，如此一来，仓曹掾重任，我便放心托付给文休兄了！明日我便与文休兄同去见太守！
至此，最重要的两个文职框架总算初步敲定，虽然过程不乏拉扯与权衡，但结果远超蔡泽预期。阁内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就在这时，顾雍似乎彻底放下了顾虑，主动开口道：景云兄，既然仓曹掾、主簿已有人选，雍倒是想起一人，或可胜任法曹掾一职，掌军中律令、刑狱、监察之事。
哦？元叹快快请讲！蔡泽兴致勃勃。
此人姓虞，名翻，字仲翔，乃会稽余姚人。顾雍介绍道，其人性情刚直，学识渊博，尤精律法、经义，辩才无碍，执法不畏权贵。只是......言辞或许激烈，不通人情世故，故常不容于时。若景云兄能取其刚正，容其率直，以其为法曹掾，必能使军中法令严明，纲纪肃然！
虞翻虞仲翔？蔡泽眼中闪过惊喜，这可是意外之喜！这位以刚直着称的名士，若能招致麾下，不仅能完善军府建制，更能提升整个团队的名望。好！元叹此荐，正合我意！法曹掾之位，非如此刚正不阿、精通律法之士不能担任！我明日便亲书征辟令，遣人以礼聘之，请虞仲翔出山，为我整肃军纪！
一场看似寻常的宴饮，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联盟缔结。蔡泽不仅成功地将顾、陆两家未来的核心人物拉上了自己的战车，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文官体系支撑和首批巨额粮草，更意外地收获了一位顶级法曹掾的人选。这场宴席，可谓是收获颇丰。
酒宴终了，蔡泽亲自将顾雍和陆儁送出白玉京。望着他们离去的马车，蔡泽负手立于璀璨灯火之下，嘴角的笑意深沉而锐利。江东士族的门扉，已被他以朝廷大义、乱世机遇与自身实力，强势地推开。接下来，便是要将这联盟夯实，将江东的潜力，彻底转化为他逐鹿天下的资本！
徐晃在一旁低声道：主公手段，晃佩服。他亲眼见证了蔡泽如何一步步将两位世家子弟引入彀中，不仅得了人，还得了粮，更得了名望。
蔡泽回首，看向北方沉沉的夜空，语气坚定：这只是开始。公明，抓紧练兵，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