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星月之光,宛城内外被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笼罩。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被汉军大营骤然炸响的战鼓彻底粉碎!
那不是进攻的号角,那是毁灭的宣告!是积郁了数月的怒火、屈辱与绝望汇聚成的雷霆,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轰然捶打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进攻——!!”
朱儁那嘶哑而决绝的咆哮,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火星。刹那间,东、南、北三面城墙之外,如同地底涌出的幽冥军团,无数火把骤然亮起,映照出汉军将士一张张扭曲而疯狂的面孔!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震碎夜空的呐喊,扛着无数云梯,推动着沉重的冲车,不计生死地扑向巍峨的宛城!
真正的炼狱,瞬间降临!
东门之外,孙坚的身影在火光照耀下如同浴血的修罗。他甩掉了碍事的披风,甚至没有骑马,沉重的古锭刀拖在身侧,刀刃与地面碎石摩擦,溅起一溜火星。他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猛虎般的低吼,第一个踏上了通往城墙的死亡之路。身后,是他赖以起家的江东子弟,是朱儁配属给他的百战老卒,此刻所有人都红了眼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杀进去!
城头的黄巾守军,刚刚由头领孙夏接防不久,还未完全适应这面承受最大压力的城墙。当看到汉军那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攻势,尤其是那个一马当先、气势如同魔神般的孙坚时,许多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箭矢!无穷无尽的箭矢!汉军的弓弩手仿佛将所有的库存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箭雨不再是抛射,而是近乎平直地、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铁灰色的死亡风暴,狠狠刮过城头!不断有黄巾士卒被射成刺猬,惨叫着从垛口栽落,身体砸在下方密集的汉军头顶,引发一阵混乱,但更多的汉军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继续向前!
云梯再次如同附骨之疽般靠上城墙。孙坚口衔刀背,左手举着一面从尸体上捡来的、布满刀痕箭孔的巨盾,右手如同铁钳般抓住湿滑的梯身,向上猛攀!滚木礌石带着风声砸下,他凭借惊人的反应和运气堪堪躲过;一锅滚烫的金汁泼下,恶臭弥漫,盾牌表面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溅射的毒液烫得他手臂皮肤红肿起泡,他却恍若未觉,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越来越近的垛口。
“拦住他!快!集中火力,射那个当官的!” 孙夏在城头上声嘶力竭地吼叫,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数支劲弩同时瞄准了孙坚!他猛地将身体缩在盾后,“哆哆哆!” 沉重的弩箭狠狠钉入盾牌,力道之大,几乎让他脱手!趁此间隙,他猛地发力,再上数阶,古锭刀已然在手!
“孙文台在此!汉军威武!!”
一声如同霹雳的怒吼,孙坚竟再次率先登上了东门城头!刀光如同雪崩般绽开,最先冲上来的三名黄巾军瞬间被砍翻在地,鲜血泼洒在斑驳的城砖上。他如同一枚楔子,死死钉在了城头,为后续的汉军争取着宝贵的立足之地。
“杀!把他们赶下去!” 孙夏眼睛血红,亲自带着亲兵扑上。他知道,若让孙坚站稳脚跟,东门必破无疑!
城头这片狭窄的区域,瞬间变成了最残酷的血肉磨盘。孙坚将古锭刀舞得如同风车,刀锋过处,残肢断臂横飞,他凭借个人悍勇,竟一时压制住了周围的黄巾军。不断有汉军顺着这架云梯爬上城头,加入战团,试图扩大突破口。但黄巾军的人数优势和地利此刻显现无疑,他们从两侧蜂拥而来,长矛如林,拼命挤压着汉军这小小的立足点。每一秒都有人倒下,汉军的,黄巾军的,尸体层层堆积,几乎堵塞了通道。鲜血汇聚成小溪,沿着城墙的马道向下流淌,将城墙染成了暗红色。
孙坚勇不可挡,接连劈翻十余名黄巾,甚至一度迫近孙夏,刀锋差点削掉对方的头皮。东门的防线,在他的猛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但个人的勇武终究有其极限。一名黄巾军悍卒不顾生死地合身扑上,死死抱住了孙坚的左腿,虽然下一秒就被孙坚一刀斩杀了大半头颅,但这短暂的阻滞,让数杆长矛趁机刺来!孙坚奋力格挡,肩甲还是被一矛刺穿,鲜血顿时涌出!他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后续攀爬的汉军被城头集中火力阻击,登上城头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将军!缺口要被堵死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军侯嘶哑地喊道,他的一条胳膊已被砍断,仅凭另一只手握着战刀。
孙坚环顾四周,看着身边越来越少、人人带伤的部下,看着城下依旧在疯狂涌来、却在云梯上不断被射落、砸下的同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暴怒涌上心头。他第三次登城,第三次看到了破城的希望,却再一次被这铜墙铁壁和无穷无尽的人命消耗逼入绝境!
“啊——!”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古锭刀狂舞,逼退再次涌上的敌军,嘶声吼道:“撤!先下城!”
在付出了几乎全部登城精锐的代价后,孙坚带着寥寥数人,满身浴血,不得不再次从这地狱般的城头撤下。东门之下,汉军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高耸得几乎与城墙平齐,后续的士兵不得不踩着这由同泽血肉铺就的斜坡向上冲锋。冲车依旧在徒劳而固执地撞击着城门,但那“咚!咚!”的巨响,此刻听来却像是为这无数亡灵敲响的丧钟。
与此同时,南门和北门的战况同样惨烈到了极致。赵瑾和张超指挥的部队,同样得到了朱儁倾尽全力的支持,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每一段城墙,每一个垛口,都在进行着寸土必争的血腥拉锯。双方士兵的神经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往往为了争夺一小段城墙的控制权,就要反复易手数次,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城墙根下,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血水填满、堵塞,散发出冲天恶臭。
而与这三面城墙炼狱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门的“战场”。
蔡瑁部的荆州军,如同惊弓之鸟,他们的“攻势”更像是一场拙劣而屈辱的默剧。士兵们磨磨蹭蹭,在军官虚张声势的驱赶下,慢吞吞地向城墙移动。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大多落在空地上。扛着云梯的步卒,距离城墙尚有百步,只要城头象征性地射下几轮并不密集的箭矢,便立刻“惊慌”后退,丢下几具不知是真是假的尸体,乱哄哄地溃散下来,任军官如何弹压,也只是在安全距离外重新集结,重复着这令人齿冷的表演。
城头上的黄巾守军,起初还严阵以待,但很快就被荆州军这不堪入目的表现逗乐了,嘲讽声、鄙夷的唾骂声毫不掩饰地传来。
“哈哈哈!看那帮没卵子的汉狗!白天被打断了脊梁,晚上连样子都不会做了!”
“滚回家吃奶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蔡瑁那厮是不是已经吓尿裤子了?”
这些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个荆州军士卒的脸上,他们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却无人敢真正向前。这份彻头彻尾的“拉胯”表现,通过探马和守军带着讥诮的汇报,迅速传到了坐镇郡守府、密切关注着四面战局的张曼成耳中。
听着东、南、北三门传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和不断告急的军情,张曼成的脸色阴沉如水。东门孙坚的悍勇尤其让他心惊,孙夏显然已到了极限,防线随时可能崩溃。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急促地移动,最终重重按在了战报平静得异常的西门区域。
“西门……蔡瑁……”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果然废了!一蹶不振!”
他又看向岌岌可危的东门,那里传来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
一个计划瞬间成型——集中兵力,先打掉汉军最锋利的牙齿!
他猛地抬头,对传令兵厉声道:“速传韩忠!”
早已待命的韩忠立刻上前:“末将在!”
“东门危殆!孙坚勇悍,孙夏难支!你即刻率领西门本部最精锐的两千兵马,火速驰援东门!东门防务,由你全权接手!务必给本使顶住!将孙坚所部,给本使碾碎在城下!” 张曼成的语气不容置疑。
韩忠一怔:“神上使,西门防务……”
“西门已不足为虑!” 张曼成斩钉截铁,“蔡瑁残兵,丧胆之犬,留五百老弱,辅以青壮,虚张声势即可!其余西门兵马,悉数带往东门!快去!”
“遵令!” 韩忠不再犹豫,抱拳领命,匆匆离去。
张曼成随即又下令,从压力稍轻的南门、北门也抽调部分兵力,全力增援东门。他要赌一把,赌西门的汉军真的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赌蔡瑁没有翻盘的勇气和能力!
命令下达完毕,张曼成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空气,抓起佩刀,对左右亲卫喝道:“走!随本使亲赴东门!本使倒要亲眼看看,他孙文台,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郡守府,将西门那片“安全”的黑暗抛在身后。他并不知道,在那片黑暗中,蔡泽正冷静地注视着宛城各门的战火,尤其是西门城头那悄然发生的、守军调动带来的细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