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琉璃灯盏映照着金碧辉煌,却照不进人心深处的阴霾。
沈锦瑟踏入殿门时,便嗅到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异香——是西域奇毒醉生梦死,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在欢宴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唇角微勾,看来今日这场鸿门宴,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
沈副院判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嫉妒,有好奇,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沈锦瑟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色宫装,素净得与这满殿珠光宝气格格不入,却偏偏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眼间那股清冷孤傲,反倒成了最夺目的风景。
臣沈锦瑟,参见皇后娘娘。她盈盈下拜,姿态优雅,却带着几分不卑不亢。
端坐上首的皇后慕容婉今日格外雍容,凤冠霞帔,珠翠环绕,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沈爱卿平身。你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本宫特意为你设宴庆贺,怎么来得这样迟?
臣方才在太医院配药,耽误了些时辰。沈锦瑟抬眼,目光在皇后身侧的香炉上一扫而过,倒是娘娘宫中的熏香,似乎换了新的配方?
皇后神色微凝,随即笑道:沈爱卿果然敏锐。这是西域进贡的龙涎香,据说有安神之效。
安神?沈锦瑟轻笑,若是掺了醉芙蓉,确实能让人长眠不醒。
殿内霎时寂静。几个妃嫔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
放肆!皇后身侧的大宫女厉声喝道,竟敢污蔑皇后娘娘!
沈锦瑟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向香炉: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银针探入香灰,再取出时已泛着诡异的幽蓝。
醉芙蓉遇银则蓝,娘娘不会不知吧?她将银针举至灯下,那抹蓝色在琉璃灯映照下愈发妖异,只是不知这毒,是要害谁?
你...你血口喷人!皇后猛地起身,凤冠上的珠翠剧烈晃动,来人,把这个污蔑本宫的贱人拿下!
慢着。
殿外传来一道慵懒却极具威慑力的声音。萧绝缓步而入,玄色蟒袍在灯下泛着冷光,所过之处,宫人纷纷跪伏。
九千岁?皇后脸色骤变,你怎么来了?
萧绝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沈锦瑟身侧,修长的手指拈起那枚银针:醉芙蓉...倒是稀罕物。皇后娘娘宫中,竟有这等好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坤宁宫的温度骤降。
本宫不知...皇后强作镇定,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萧绝轻笑,目光扫过殿内众人,那不如让东厂查查,这醉芙蓉究竟从何而来?
九千岁!二皇子慕容宸突然起身,今日是母后设宴,您这般兴师动众,恐怕不妥吧?
萧绝终于正眼看他,眼神却冷得刺骨:二皇子觉得,下毒谋害朝廷命官,是小事?
下毒?慕容宸故作惊讶,九千岁何出此言?
这醉芙蓉的毒,可不是冲着皇后来的。萧绝把玩着银针,它的药性要半个时辰后才发作,届时宴席已散,中毒而亡的只会是最后离开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沈锦瑟身上:也就是我们这位新上任的沈副院判。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沈锦瑟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她早料到今日宴无好宴,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迫不及待。
九千岁可有证据?慕容宸咬牙道。
证据?萧绝突然伸手,快如闪电般扣住一个想要溜走的宫女,这不就是?
那宫女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萧绝指尖微微用力,那宫女便惨叫出声,那你怎么知道要把香炉放在下风口?怎么知道要等沈副院判入座后才点燃?
是...是春桃姐姐让奴婢这么做的...宫女涕泪横流,指向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春桃扑通跪地:娘娘明鉴!奴婢冤枉!
冤枉?沈锦瑟突然开口,缓步走到春桃面前,俯身轻嗅,你身上这茉莉香粉里,似乎也掺了些有趣的东西。
她突然伸手,从春桃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醉芙蓉的解药?看来下毒之人,早就备好后手了。
春桃面如死灰,求助地看向皇后。
够了!皇后猛地一拍桌案,本宫累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萧绝冷笑,皇后娘娘,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你...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萧绝,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臣当然记得。萧绝微微躬身,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所以更要秉公执法。春桃下毒谋害沈副院判,证据确凿,按律当斩。至于幕后主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臣会继续追查。
你敢!慕容宸猛地抽出佩剑,萧绝,你不过是个阉人,也敢威胁母后!
剑光乍现的瞬间,萧绝眸中杀意骤起。
二皇子慎言。沈锦瑟突然挡在萧绝身前,指尖银针在灯下泛着寒光,您这肝火旺盛的毛病,再不医治,恐怕活不过三年。
你胡说八道!慕容宸剑尖直指她面门。
是不是胡说,二皇子自己清楚。沈锦瑟面不改色,每日寅时心痛如绞,午时头晕目眩,子时咳血不止——这些症状,可有说错?
慕容宸持剑的手微微发抖: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医生。沈锦瑟微笑,望闻问切是基本功。不过二皇子这病...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慕容宸额角渗出的冷汗:像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呢。
什么?!皇后失声惊呼。
殿内再次哗然。
沈锦瑟心中冷笑。她早就发现慕容宸面色异常,刚才近距离观察,更加确定他中了之毒。这种毒来自南疆,发作缓慢,却无药可解。
有意思。看来想杀她的人,不止一个。
沈锦瑟!慕容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说!是谁给本皇子下毒?
二皇子,萧绝的声音冷得像冰,放开她。
本皇子在问她话!慕容宸不但没松手,反而拽得更紧。
下一秒,惨叫声响彻大殿。
萧绝不知何时已到近前,折扇轻点,慕容宸的手腕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佩剑哐当落地。
我说,放开她。萧绝将沈锦瑟护在身后,眼神阴鸷得吓人。
萧绝!你竟敢伤我皇儿!皇后厉声喝道。
伤他?萧绝轻笑,臣是在救他。若不是臣出手及时,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转向疼得满头大汗的慕容宸:二皇子可知,你刚才若是伤了沈副院判分毫,此刻断的就不只是手腕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锦瑟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护着她,哪怕与整个皇室为敌。
九千岁好大的威风。
殿外突然传来温润的嗓音。温景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袭月白长衫,温雅依旧,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暗芒。
温太医?皇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快来看看宸儿!
温景然缓步上前,检查了慕容宸的手腕,淡淡道:骨头断了,需要静养。
他抬眼看向萧绝:九千岁下手未免太重。
萧绝把玩着折扇,温太医觉得,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下官不知。温景然避开他的目光,转向沈锦瑟,锦瑟,你没事吧?
这一声叫得亲昵,萧绝眸色骤冷。
劳温太医挂心。沈锦瑟微微后退,与温景然保持距离,有九千岁在,无人能伤我。
温景然眼神一暗,随即恢复温雅:那就好。皇后娘娘,二皇子的伤需要及时医治,不如先让他回宫休息?
对对对,先治伤要紧!皇后连忙吩咐宫人扶起慕容宸,自己也借机起身,今日之事改日再议!
娘娘且慢。沈锦瑟突然开口,下毒之事尚未查明,相关人员是不是该交给东厂审问?
皇后面色一僵:沈爱卿何必咄咄逼人?
臣只是依法办事。沈锦瑟微笑,还是说,娘娘想要包庇凶手?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却见萧绝身后的东厂番役已经上前扣住了春桃和那个宫女。
带走。萧绝淡淡吩咐。
娘娘救命!娘娘!春桃凄厉的哭喊在殿内回荡。
皇后死死攥着凤袍,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不敢再阻拦。
一场鸿门宴,就此落幕。
待众人散去,沈锦瑟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的镇定自若都是强装,此刻才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怕了?萧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锦瑟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有九千岁在,我怕什么?
嘴硬。他轻哼,指尖却拂过她额角的碎发,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待如何?
自然是凭本事脱身。沈锦瑟挑眉,不过...还是要多谢九千岁。
萧绝凝视着她,突然道:你早就看出慕容宸中毒?
望气之术,基本功。沈锦瑟避重就轻。
缠绵之毒,无药可解。萧绝靠近一步,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你故意说出来,是想看他们狗咬狗?
沈锦瑟轻笑:九千岁觉得呢?
我觉得...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下颌,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彼此彼此。沈锦瑟不退反进,几乎贴到他胸前,九千岁方才那一下,可是彻底得罪了二皇子。
得罪?萧绝低笑,胸腔震动传到她身上,本座得罪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倒是你,沈锦瑟...
我怎么了?
你今日这般锋芒毕露,是真不怕死,还是...他顿了顿,笃定我会护着你?
沈锦瑟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从容:九千岁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你自然不会让别人取了去。
聪明。萧绝突然扣住她的腰,将她拉近,所以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动——包括你自己。
他的气息强势而霸道,几乎要将她吞噬。沈锦瑟想要挣脱,却被他箍得更紧。
放开。
若我不放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沈锦瑟指尖银针闪现。
萧绝看着她戒备的模样,突然笑了:沈锦瑟,你我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二皇子今日受此大辱,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
所以...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最好乖乖待在我身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九千岁这是在威胁我?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是提醒。毕竟...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我还等着你,替我解毒呢。
沈锦瑟浑身一僵。
原来如此。他这般护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心中莫名涌上一丝涩意,她用力推开他:九千岁放心,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看着她突然冷下来的神色,萧绝眸色微暗:最好如此。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对了,温景然今日出现得太过巧合,你最好离他远点。
九千岁这是在吃醋?沈锦瑟故意问道。
萧绝回头,眼神危险:我从不吃醋,只会...清除障碍。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锦瑟缓缓握紧拳头。
今日这场戏,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演戏。皇后想要她的命,二皇子想要权势,温景然目的不明,而萧绝...
她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他怀抱的温度。
这个男人,到底有几分真心?
锦瑟。
温景然去而复返,站在廊下望着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辉。
温太医还有事?沈锦瑟收敛心神,恢复疏离。
方才...是我来晚了。他眼中带着歉意,让你受惊了。
无妨。沈锦瑟淡淡道,倒是温太医,怎么知道这里出事?
温景然神色微僵,随即笑道:恰巧路过。锦瑟,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我?沈锦瑟轻笑,那温太医可否告诉我,你今日为何特意换了这身月白长衫?
温景然脸色微变。
是因为...沈锦瑟逼近一步,你知道我最喜欢月白色,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还是...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想要提醒我,那日在太医院,穿同样颜色衣衫的人,就是你?
温景然瞳孔骤缩。
看来我猜对了。沈锦瑟冷笑,温景然,你到底是谁的人?
锦瑟,我...
不必解释。她打断他,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若再让我发现你暗中搞鬼...
她指尖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的针,可不认故人。
温景然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苦笑着摇头:锦瑟,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沈锦瑟头也不回,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这深宫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
她踏着月色离去,裙裾在夜风中翻飞,像一只挣脱牢笼的蝶。
温景然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而远处的宫墙上,萧绝负手而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督主,要不要...身后的番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萧绝唇角微勾,留着他,还有用。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眸色深沉。
沈锦瑟...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挖掘。
毕竟,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的沈锦瑟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中酝酿。慕容宸断腕之仇,皇后受辱之恨,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他们都等着,将她生吞活剥。
但这又如何?
沈锦瑟抬头望向夜空,唇边泛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既然注定要在这吃人的深宫中挣扎求生,那她就做最锋利的那把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