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东厂衙署内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投在冷硬的青石砖墙上。
沈锦瑟指尖捻着一小块墨锭碎片,就着摇曳的灯细细端详。墨色乌黑发亮,边缘却透出极细微的紫金光泽,恍若夜色中蛰伏的毒蛇鳞片。
“就是它。”她将碎片置于素白绢布上,取银针轻挑,“这种紫金矿粉,只在江南云岭一带的矿脉出产。前朝因它色泽近于御用,曾下旨严禁民间开采。”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玄色衣袍几乎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云岭...赵擎的祖籍。”
“不止如此。”沈锦瑟取出一本纸页泛黄的医书,翻至记载矿物药性的一页,“紫金矿若与硫磺、硝石按特定比例混合,可制成威力惊人的火药。太子党私开此矿,所图恐怕不止贪墨。”
她将碎片浸入清水,水色渐渐泛起奇异流光:“更关键的是,这墨锭中还掺杂了北狄特产的。”
萧绝倏然转身,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跳跃:“北狄血砂?”
“不错。”沈锦瑟神色凝重如霜,“血砂产量极少,只产于北狄王庭附近的血砂河。它与紫金矿混合,能极大增强火药的稳定性和威力。这说明...”
“说明太子党不仅私开矿藏,更与北狄勾结,私制军火。”萧绝的声音冷得像腊月寒冰。
沈锦瑟微微颔首,取出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这是我根据墨锭成分反推出来的火药配方。若按此方制作,威力足以炸开城墙。”
萧绝接过药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好一个太子...好一个通敌卖国!”
“现在的问题是,”沈锦瑟蹙起秀眉,“我们需要确凿证证据。账册、矿场位置、与北狄往来的凭证...”
“本座已派人潜入云岭。”萧绝走至案前,展开一幅江南地图,“但那里守卫森严,太子党更豢养了一批江湖高手,几次探查都无功而返。”
沈锦瑟凝视地图,忽然眸光一闪:“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
她取出一枚银针,在地图上轻轻一点:“既然明察不行,那就暗访。我新研制了一种易容药水,能改变人的肤色容貌,维持十二个时辰。”
萧绝挑眉:“易容?”
“对。”沈锦瑟自药箱中取出几个青瓷小瓶,“不仅如此,我还配制了几种特殊的药剂——这一瓶,能让人产生幻觉,看见心中最恐惧的景象;这一瓶,能暂时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如实回答问题;还有这一瓶...”
她拿起一个不起眼的墨玉小瓶,神色微妙:“这是真言散的改良版,服用者会不由自主地说出真话,但事后会完全忘记这段经历。”
萧绝眼底掠过一丝兴味:“有意思。”
“更重要的是,”沈锦瑟指向地图上的一个标记,“我们需要确定矿区的准确位置。紫金矿开采会留下特殊的矿渣,含有独特成分。只要取得样本,我就能分析出矿区的规模和开采时间。”
萧绝沉思片刻,指尖敲在云岭某处:“三日后,有一支商队要前往云岭收购药材。我们可以混入其中。”
“商队?”沈锦瑟眸光微动,“什么商队?”
“回春堂的药材供应商,济世商行。”萧绝道,“商行东家与赵擎有旧,但不知内情。本座已安排妥当。”
沈锦瑟会意:“既然如此,我正好以巡查药材质量为由随行。”
**三日后**
一支商队悄然离开京城,马蹄声碎在官道的尘土里。
沈锦瑟扮作济世商行的药材鉴定师,化名“沈七”。她用药水将肌肤染成常年奔波的小麦色,点上几颗雀斑,再换上朴素的棉布衣裙,活脱脱一个为生计操劳的女药师。
萧绝则易容成商队护卫首领,化名“萧九”。他刻意收敛了周身迫人的气势,眉宇间添了几分江湖人的粗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你这易容术,倒是惟妙惟肖。”沈锦瑟打量着萧绝,忍不住轻笑,“就是这气质...”
萧绝挑眉:“气质如何?”
“还是像别人欠你八百两银子没还。”沈锦瑟揶揄道,“尤其是看我的时候。”
萧绝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转身上马:“走了。”
商队行进缓慢,沿途经过数个城镇。沈锦瑟借鉴定药材之机,暗中打听云岭一带的异常。
“说起来,云岭那边最近确实不太平。”一个药材铺的老掌柜压低声音,“经常有生面孔出入,还带着家伙。官府说是剿匪,可我瞧着不像...”
沈锦瑟故作好奇:“不像剿匪?”
老掌柜四下张望,声音更低了:“那些人装备精良,行事诡秘,倒像是在看守什么东西。而且...”他顿了顿,“前阵子有几个猎户误入深山,再也没出来。家属去讨说法,反而被官府抓了。”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越接近云岭,气氛越发诡异。官道上设有关卡,盘查往来行人。山林间时有黑影闪动,显然是精心布置的暗哨。
这夜,商队在云岭山脚的一个小镇落脚。
“明日就要进山收购药材了。”商队管事忧心忡忡,“最近山里不太平,咱们要不要多雇几个护卫?”
萧绝沉声道:“不必,有我们足够了。”
**是夜,月黑风高**
沈锦瑟与萧绝避开众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山林。
根据地图和打听来的消息,他们朝着疑似矿区的位置摸去。山路崎岖,林木茂密,暗处不时传来窸窣声响,显然是巡逻的守卫。
“等等。”沈锦瑟突然拉住萧绝,指了指前方,“有机关。”
月光下,几条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横在路中,连接着隐藏在树丛中的铃铛。
“太子党倒是谨慎。”萧绝冷嗤。
沈锦瑟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轻轻喷洒。无色无味的气体弥漫开来,很快,暗处传来几声闷响,几个潜伏的暗哨软倒在地。
“改良版的迷魂散,”沈锦瑟解释,“能让人昏睡两个时辰,醒来后只会以为是自己打盹了。”
二人继续深入,越往山里走,守卫越森严。不仅有人巡逻,还设置了各种陷阱机关。
“看来方向没错。”萧绝低声道。
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头后,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
山谷之中,灯火通明,俨然一个自成天地的小型城镇。矿洞密密麻麻如蜂巢,工人如蝼蚁般忙碌着。冶炼炉火光冲天,将夜空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更令人心惊的是,矿场外围建有高墙,墙上巡逻的竟是身着北狄服饰的武士!
“果然...”萧绝眼神冰冷如刀,“太子党竟敢引狼入室!”
沈锦瑟取出特制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矿场规模比想象中还大。看那边的仓库,堆放的都是炼制好的紫金矿。还有那边...”她声音一沉,“是火药作坊。”
萧绝接过千里镜,面色愈发凝重。
突然,下方传来一阵骚动。一队北狄武士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矿工,走向矿场中央的空地。
“又逃跑?”一个头目模样的北狄人操着生硬的汉语,“找死!”
矿工们跪地求饶,但北狄武士毫不留情,举刀便砍。
电光火石间,沈锦瑟指尖银光一闪。
“呃!”那个举刀的北狄武士突然僵住,随后软软倒地。
其他武士大惊,四下张望。矿工们趁机四散奔逃。
“谁?!”北狄头目厉声喝道,更多的武士从四面八方涌来。
萧绝拉住沈锦瑟:“暴露了,走!”
然而为时已晚。无数火把亮起,将他们所在的山头团团围住。
“抓住他们!”北狄头目狞笑,“格杀勿论!”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萧绝挥剑格挡,将沈锦瑟护在身后。
“用这个!”沈锦瑟塞给萧绝几个蜡丸,“摔在地上就行!”
萧绝会意,将蜡丸掷向人群。蜡丸炸开,散发出浓密的烟雾,很快笼罩了整个山头。
“咳咳...这是什么?”烟雾中传来北狄武士的咳嗽和惊叫。
“改良版的痒痒粉,”沈锦瑟轻笑,“够他们受的。”
趁着混乱,二人迅速撤离。但北狄武士紧追不舍,更有几个轻功高手已然逼近。
“这样逃不掉。”萧绝突然停下,“你继续往前,本座断后。”
沈锦瑟蹙眉:“不行,太危险了!”
“走!”萧绝语气不容置疑,“在第三个山洞汇合!”
沈锦瑟咬牙,知道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她深深看了萧绝一眼,转身没入林中。
萧绝持剑而立,面对追兵,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来吧,让本座看看,北狄的武士有多少斤两。”
剑光如练,血花飞溅。
沈锦瑟在林中疾奔,心中焦急如焚。她很清楚,萧绝武功再高,也难敌众多高手围攻。
必须想办法帮他。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药囊中取出几个药瓶。这是她根据慕容家毒经改良的几种毒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试用。
现在正是时候。
她绕到追兵侧翼,看准时机,将药粉撒向空中。夜风吹拂,药粉悄然飘向战场。
正与萧绝缠斗的北狄高手突然动作一滞,眼神变得迷茫。
“怎么回事...”他晃了晃头,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蛇!好多蛇!”
不只是他,其他追兵也相继出现异常:有的胡言乱语,有的攻击同伴,更有的丢下武器抱头鼠窜。
萧绝抓住机会,剑势如虹,瞬间解决了几人。
沈锦瑟从树后走出,神色平静:“幻觉粉,效果不错。”
萧绝收剑入鞘,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走吧。”
二人顺利抵达汇合的山洞。洞内阴暗潮湿,但足够隐蔽。
“拿到了吗?”萧绝问。
沈锦瑟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矿渣样本,还有...”她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这个是在矿场主帐中顺来的。”
萧绝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账册。
“私矿的收支明细,”沈锦瑟道,“里面记录了与北狄的交易,还有...太子的分红。”
萧绝快速翻阅,眼神越来越冷:“好得很。私采禁矿,勾结外敌,私制军火...太子的胆子,比本座想的还大。”
“现在证据确凿,”沈锦瑟道,“只要将这些呈报陛下...”
“不够。”萧绝合上账册,“这只是冰山一角。太子党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我们需要更多证据,特别是与北狄往来的密信和具体人员名单。”
沈锦瑟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可以从慕容家入手。”
“慕容家?”
“慕容家与北狄素有往来,又是太子党的药材供应商。”沈锦瑟分析,“他们很可能知道更多内情。而且...”她顿了顿,“我怀疑慕容烬也牵涉其中。”
萧绝眸光一凛:“为何?”
“矿场使用的几种毒药,配方很像是慕容烬的手笔。”沈锦瑟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我收集到的毒药样本,其中一种,与慕容烬曾经用过的蚀骨散极为相似。”
萧绝沉默片刻,忽然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脚步声。
二人立即警觉,屏息凝神。
几个矿工打扮的人走进山洞,看样子是来歇脚的。
“妈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年轻矿工抱怨道,“整天像牲口一样干活,稍有不慎就要挨打...”
年长的矿工叹气:“少说两句吧,能活着就不错了。前阵子老张他们想跑,结果怎么样?尸骨无存啊!”
“听说京城来了大官,要查这里的事?”另一个矿工压低声音。
“有什么用?官官相护!我听说,连太子都...”
“闭嘴!”年长矿工厉声制止,“不想活了?”
几人沉默下来,洞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突然,年长矿工警觉地抬头:“谁在那里?”
萧绝缓缓走出阴影。
矿工们大惊失色,纷纷起身。
“别紧张,”沈锦瑟也走出来,温和道,“我们不是坏人。”
“你们是什么人?”年长矿工警惕地问。
沈锦瑟取出太医令牌:“我是太医院的太医,奉命来此调查疫病。这位是我的护卫。”
看到太医令牌,矿工们稍稍放松,但眼神依旧戒备。
“太医?”年轻矿工激动起来,“大人,求您救救我们!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病了就扔到后山等死...”
“后山?”沈锦瑟抓住关键信息。
年长矿工犹豫片刻,终于道:“后山有个乱葬岗,生病的人、试图逃跑的人...都扔在那里。我亲眼看见,有些人被扔下去时还活着...”
沈锦瑟与萧绝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可知道,矿场的主事者是谁?”萧绝问。
矿工们面面相觑,最终年长矿工低声道:“明面上是赵家的人,但实际上...我们都听说,真正的主事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神出鬼没,连北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青铜面具!
沈锦瑟心中一震,这与她通灵时看到的影像吻合!
“他什么时候会来矿场?”萧绝追问。
“说不准,但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来。”年轻矿工道,“算起来,就是明晚。”
沈锦瑟与萧绝心照不宣。明晚月圆,正是探查的好机会。
“多谢诸位。”沈锦瑟取出一些药丸分给矿工,“这是清心丸,能预防疫病。你们小心收好,别让人看见。”
矿工们千恩万谢地收下。
待矿工们离开后,萧绝沉声道:“明晚,我们要会会这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沈锦瑟点头,却又担忧:“但这里守卫森严,我们刚才已经打草惊蛇...”
“正因如此,他们才想不到我们敢再来。”萧绝唇角微勾,“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深夜,二人宿在山洞中。萧绝在外警戒,沈锦瑟则借着微弱的月光研究矿渣样本。
“果然...”她轻声道,“矿渣中含有微量的血砂,还有...这是?”
她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晶体,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怎么了?”萧绝问。
沈锦瑟神色凝重:“这些晶体...我从未见过。但它们散发出的能量,与慕容烬使用的毒药很像,却又更加...纯粹。”
她取出一根银针,轻轻触碰晶体。银针瞬间变黑,并开始腐蚀。
“好强的毒性!”沈锦瑟急忙扔掉银针,“这不是天然的矿物,而是...人为炼制的毒物结晶。”
萧绝走近查看:“慕容烬?”
“恐怕不止。”沈锦瑟眼神深邃,“这种炼制手法,比慕容烬的更加高明。我怀疑...与幽冥道有关。”
幽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名字,让洞内的气氛陡然凝重。
“看来,这个私矿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萧绝冷声道。
沈锦瑟将晶体小心收好:“明晚,一切或许就能见分晓。”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山林。而在黑暗的矿场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远处,矿场的最高处,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悄然独立,面具下的目光,正遥遥望向沈锦瑟他们所在的方向。
“终于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诡异的兴奋,“让我看看,你们能带来多少...惊喜。”
夜风呼啸,仿佛恶鬼的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