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晨露还未散尽,太液池畔已围满了神色惶惶的宫人。沈锦瑟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时,正听见内侍监尖细的嗓音在呵斥:都退开!惊了贵人凤体,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沈太医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沈锦瑟一眼就看见倒在芙蓉丛边的身影——那是住在兰林殿的刘选侍,品阶不高,却是三日前在御花园唯一与她说过话的妃嫔。
什么时候发现的?沈锦瑟蹲下身,指尖轻轻翻开刘选侍的眼睑。
卯时三刻。回话的是永寿宫的大宫女翡翠,刘选侍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采露水烹茶,今早迟迟未归,奴婢奉德妃娘娘之命来寻...
沈锦瑟目光微凝。刘选侍瞳孔涣散,唇色发青,确实是急病暴毙之相。可那隐隐传来的苦杏仁气味...
都退下。她冷声吩咐,死者为大,莫要惊扰亡灵。
待宫人退到三丈外,沈锦瑟才取出随身的牛皮卷。银针在晨曦中泛着寒光,缓缓刺入刘选侍的喉间。
针尖取出时,竟透着诡异的幽蓝色。
沈太医!翡翠突然上前一步,德妃娘娘吩咐了,刘选侍既已去了,就该让她体体面面地走...
体面?沈锦瑟头也不抬,第二针已探入死者胃部,查出死因,才是真正的体面。
银针再次变色——这次是鲜艳的橘红,与喉间的幽蓝交织成可怖的图案。
双毒相冲...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刘选侍紧握的右手。轻轻掰开,掌心赫然沾着几片细小的金色花粉。
正是御花园独有的金盏罗花粉。
让开!内侍监突然推开她,皇后娘娘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沈锦瑟被推得踉跄,袖中银针险些落地。抬头正对上德妃关切的目光:沈太医受惊了。本宫已禀明皇后,刘选侍是旧疾突发,这就准备后事吧。
娘娘明鉴。沈锦瑟稳稳站定,臣方才验过,刘选侍并非旧疾发作,而是中毒身亡。
人群哗然。
德妃笑容微滞:沈太医,话不可乱说。
臣有证据。她举起两根变色的银针,喉间中的是断肠草,胃里却是鸠毒。两种剧毒相克,这才让尸体呈现急病之相。
皇后的鸾驾此时已到近前。凤眸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沈锦瑟身上:你说中毒,可能验出是何时中的毒?
回娘娘,断肠草见效快,该是半个时辰内。但荼毒...她拈起那些金色花粉,需得验过刘选侍今早接触过的所有物品。
德妃突然开口:既如此,不如封存兰林殿,细细查验。
皇后颔首:准。沈太医,本宫命你三日内查明真相。
臣领旨。
沈锦瑟垂首谢恩,余光瞥见德妃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兰林殿很快被羽林卫把守。沈锦瑟带着药箱踏入宫门时,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残留的异香——与德妃赏赐的步摇上的熏香如出一辙。
今早刘选侍都接触过什么?
小宫女战战兢兢回话:主子...主子只喝了晨露泡的茶,用了半块桂花糕...
茶具早已被清洗干净,食盒里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验不出毒性。沈锦瑟指尖拂过妆台,在抽屉缝隙里摸到个硬物——是枚断裂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
这是刘选侍的指甲?
小宫女摇头:主子从不染指甲...
沈锦瑟将指甲收入袖袋。转身时不小心碰翻妆奁,各式首饰滚落一地。她俯身去捡,指尖触到一支银簪时,突然僵住——
画面如潮水涌来:
刘选侍将银簪别入发髻,对镜自语:德妃娘娘说得对,是该去御花园走走...
行至太液池畔,她突然捂住喉咙...
最后是翡翠的身影闪过,往她口中塞了什么...
沈太医?小宫女怯生生唤她。
沈锦瑟回神,将银簪握入掌心:这个我要带回太医院查验。
走出兰林殿时,暮色已沉。她绕道太液池,在刘选侍倒下的地方细细搜寻。芙蓉花叶上沾着些许粉末,在夕阳下闪着金粉般的光泽。
正是金盏罗花粉。
果然...她拈起花粉放入瓷瓶,花粉无毒,但与鸠毒相遇会产生剧变。刘选侍今早必定接触过这两种东西...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沈锦瑟猛地回头,只见树影摇曳,空无一人。她不动声色地收起瓷瓶,快步往太医院走去。
值房内烛火通明。她将银簪浸入特制药水,不过片刻,水面浮起一层油状物——正是鸠毒的痕迹。
先是银簪上的鸠毒,再是有人强行喂下断肠草...她对着烛光观察瓷瓶中的花粉,金盏罗...整个御花园,只有德妃的永寿宫种着此花。
窗外突然射入一支冷箭!擦着她的鬓发钉入药柜,箭尾系着张字条:
知情者死
字迹娟秀,却透着森森杀气。
沈锦瑟吹熄烛火,借着月光展开字条。背面用胭脂写着个小字:
她心头一紧。温景然...
突然,隔壁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她握紧银针推门而出,只见温景然倒在廊下,胸前插着同样的短箭!
温太医!
她立即将人拖进值房。箭伤不深,但流出的血泛着黑紫——箭上有毒。
锦...瑟...温景然艰难地抓住她的衣袖,别查了...德妃她...
别说话。她利落地剜去腐肉,敷上解毒散,你知道什么?
他惨笑着从怀中掏出个香囊:刘选侍...前日来找过我...说她发现了德妃的秘密...
香囊里装着几片干枯的花瓣,正是金盏罗。
她说...德妃在炼一种奇毒,需要活人试药...温景然咳嗽着,今早她本要来找你...说是有证据...
沈锦瑟想起刘选侍三日前那句耳语:德妃娘娘的香料房里有样东西,沈太医一定感兴趣...
原来那时就在暗示。
箭上的毒与刘选侍所中之毒同源。她洗净手上血污,德妃这是要灭口。
温景然突然剧烈抽搐,瞳孔开始涣散。沈锦瑟立即施针封住他心脉,却见黑血仍从七窍不断渗出。
没用的...他苦笑着握住她的手腕,这毒...无解...
在我这里,没有无解之毒。她斩断箭杆,银针连刺他周身大穴,温景然,看着我!你若是死了,谁来看顾你娘亲?
他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
沈锦瑟趁机喂他服下护心丹,手下金针飞舞。当最后一针刺入穴道时,温景然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血中混着个极小的蜡丸。
这是...她捏碎蜡丸,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页。上面记载着某种毒药的配方,赫然写着需金盏罗为引。
纸页右下角,盖着德妃的私印。
窗外突然火光冲天!
走水了!太医院走水了!
浓烟滚滚涌入,沈锦瑟立即背起温景然冲出值房。迎面撞上赶来救火的内侍,为首竟是翡翠。
沈太医没事吧?翡翠关切地扶住她,手指却暗中用力扣住她脉门,娘娘担心您安危,特命奴婢来接应。
有劳姑姑。沈锦瑟银针悄无声息地抵在翡翠腰间,只是温太医伤重,我得立即带他救治。
翡翠吃痛松手,笑容不变:那奴婢帮您...
不必。沈锦瑟错身而过,告诉德妃娘娘,她的我心领了。至于刘选侍的案子...
她回头看向燃烧的值房,火光映得她眉眼格外明澈。
明日我会给皇后一个交代。
将温景然安顿在密室后,沈锦瑟独自回到废墟。太医院值房已烧得面目全非,但她在残垣断壁间细细翻找,终于找到个烧变形的铁盒——那是她特制的药箱夹层。
打开铁盒,里面瓷瓶完好无损。金盏罗花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双毒相冲...她拈起花粉,断肠草见血封喉,鸠毒入腹穿肠。但若两者相遇...
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尚药局。夜值的医官见她浑身烟尘,吓得不敢阻拦。
《毒经·残卷》静静躺在书阁最高处。翻到某一页,赫然记载着:金盏罗,其花粉与鸠毒相合,可生异香,迷人心智...
后面半页被人撕去了。
沈锦瑟指尖轻抚残缺的页脚,在焦痕下摸到些许粘腻——是德妃最爱的苏合香。
原来如此。她合上书卷,不是灭口,是灭迹。
黎明时分,她叩响了永寿宫的宫门。
德妃披着外裳见她,发间步摇轻颤:沈太医这么早?
臣来交还娘娘的。她呈上那对金镯,镯子里的牵机引,臣已经换成了解毒丸。
德妃笑容凝固。
另外。沈锦瑟又取出半页残卷,臣在太医院废墟里找到了这个。记载着金盏罗与鸠毒合用可操控人心的法子...可惜被火烧毁了大半。
德妃猛地起身:你——
娘娘别急。沈锦瑟浅浅一笑,刘选侍确实中了毒,但致命的是她腕上的香珠。
她取出从尸体袖中摸到的香珠:这里面的曼陀罗花粉与金盏罗相遇,会产生致幻的香气。刘选侍是受惊过度,失足落水而亡。
德妃缓缓坐下:所以?
所以此案已了。沈锦瑟将香珠投入香炉,皇后娘娘那边,臣会禀报是意外身亡。
本宫凭什么信你?
就凭...沈锦瑟抬眼直视她,娘娘密室那个紫檀木盒里,装着臣生母的遗物。
德妃手中茶盏应声而碎。
您与慕容烬的交易,臣可以不追究。沈锦瑟轻轻放下个瓷瓶,只要娘娘把木盒还给臣。
若本宫不答应呢?
那臣只好把荼毒的配方...连同娘娘的私印,一并呈给皇后。
晨光透过窗棂,映着德妃苍白的脸。良久,她低笑出声:好个沈锦瑟...本宫小看你了。
她击掌三声,翡翠捧着紫檀木盒入内。
拿去吧。德妃疲惫地摆手,从此两清。
沈锦瑟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呼啸而来——母亲临死前塞给她的玉佩,上面刻着二字...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躬身告退。
走出永寿宫时,朝阳正好。她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染血的玉佩,和半封残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贵妃之死,德妃见证。
远处钟声响起,该去向皇后复命了。
这场毒杀案疑云,才刚刚拨开第一重迷雾。而真相背后,藏着更深的宫闱秘密。
她握紧玉佩,踏着晨光往坤宁宫走去。腕间金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敲开一扇尘封多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