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锦瑟医学院前的广场上,数百名身着统一青色学袍的学子整齐列队,衣袂在春风中轻扬,如同漫山遍野新生的翠竹。
沈锦瑟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不过两年光景,当初那个仅有三间屋舍、十几个学生的回春堂,如今已发展成为拥有三百余名毕业生、被朝廷正式纳入官学体系的锦瑟医学院。
今日,你们将从这里毕业,奔赴大梁各地。她的声音清越,透过特制的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或许有人会说,你们所学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及圣贤之道。但我要告诉你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激动或忐忑的年轻面庞,语气陡然坚定:医道,是直面生死之道;医术,是守护生命之术。你们手中的刀针,是用来除疾救命,而非争权夺利的武器!
话音刚落,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学子们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未来。
观礼台上,萧绝一袭墨色常服,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他今日特意卸下那身象征权势的蟒袍,只做寻常富贵公子的打扮。可即便如此,那周身迫人的气势依旧让坐在他身旁的几位官员如坐针毡。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沈锦瑟低语,唇角噙着一抹难得的、真实的笑容,这都是你给这天下开的。希望药效持久些。
沈锦瑟回以一笑,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典礼按照既定流程顺利进行。优秀毕业生上台展示医术——模拟手术、精准用药、急救演练,每一项都引得观礼嘉宾连连惊叹。尤其是当一名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银针为一名突发昏厥的侍从施救,不过片刻功夫,那侍从便悠悠转醒时,现场更是响起一片抽气声。
不可思议!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激动得胡须颤抖,这等急救之术,若能推广开来,不知能救回多少性命!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为这场面感到欣喜。
荒唐!荒唐至极!观礼席后排,一位身着儒衫的老者愤然起身,正是当朝大儒、国子监祭酒周崇明,公开行针,袒露肌肤,成何体统!还有那些人形图谱,分明是有伤风化!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观礼区却格外刺耳。附近几位保守派官员纷纷点头附和,窃窃私语声渐起。
沈锦瑟面色不变,只轻轻击掌三下。
随即,一列特殊的走上台来——有衣着华贵的贵妇人,有布衣荆钗的农妇,有曾经在战场上负伤的老兵,更有几个面色红润的孩童。他们逐一讲述着自己如何被医学院的大夫救治,如何重获健康的故事。
一位母亲抱着已经能跑能跳的孩子,声泪俱下:若非沈夫人和医学院的先生们,我家宝儿早就死于那场时疫了!他们是活菩萨啊!
一位老兵撩起裤腿,露出曾经几乎要截肢、如今却已能正常行走的伤腿,哽咽道:是医学院的大夫保住了我这条腿,让我还能养活一家老小!
这些朴实无华却真挚动人的讲述,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周崇明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指责的话来,只得悻悻坐下,面色铁青。
沈锦瑟缓步走到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些年轻的毕业生脸上:
有人问我,为何要创办医学院,为何要将医术广传天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因为我曾亲眼见过,一个普通的农夫因一场小病而家破人亡;一个年轻的母亲因难产而撒手人寰;一个本可保家卫国的将士因伤重不治而埋骨沙场。
春风拂过,将她的话语送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医术不该是少数人的秘传,医者不该只为权贵服务。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珍视,每一次病痛都应当被认真对待。她的声音渐渐激昂,今日你们毕业,我不要求你们成为名动天下的神医,只希望你们牢记——无论面对的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你们手中的刀针,永远要为生命而执!
医道无界,学问无涯。我等所学,不为权贵折腰,只为生命低头!
短暂的寂静后,广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学子们热泪盈眶,齐声高呼:不为权贵折腰,只为生命低头!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仿佛要冲破云霄。
观礼席上,温景然望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子,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他想起两年前,她初入太医院时那惊世骇俗的言行,想起她一次次用精湛医术打破陈规旧习,想起她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创办医学院的坚持。
如今,她做到了。她不仅创办了医学院,更将一种全新的医道精神播种在这些年轻学子的心中。
温太医似乎感触颇深?萧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刀。
温景然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一笑:下官只是感慨,沈夫人确实做到了我等医者想做却不敢做、也不能做之事。他望向台下激动的学子,这些年轻人,将会改变大梁的医界。
萧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微扬:她总是能创造出人意料的奇迹。
典礼接近尾声,沈锦瑟亲自为每一位毕业生颁发毕业凭证——一枚特制的银针,针尾刻有二字及毕业年份,象征着他们作为医学院首批毕业生的身份。
当最后一名学子接过银针,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时,广场边缘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群身着各色服饰的人冲破侍卫的阻拦,直奔观礼台而来。为首的是一位满面悲愤的中年男子,他手中高举着一块血书,声嘶力竭地大喊:
妖术!这都是害人的妖术!锦瑟医学院害死我儿,请诸位大人为我做主啊!
全场哗然。
沈锦瑟眯起眼睛,看着那群不速之客。她认得那个为首的男子——京城济世堂的东家赵掌柜。济世堂是京城老字号的药铺,自医学院成立后,生意大不如前,多次明里暗里与医学院作对。
怎么回事?萧绝的声音冷了下来,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
沈锦瑟轻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稳步走下高台,直面那群人。
赵掌柜,有何冤情,不妨直说。她的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血书高举过头顶,声泪俱下:沈夫人!您医学院的学生前日为我儿诊治,开了一剂什么特效药,我儿服用后不过两个时辰就...就七窍流血而亡啊!他才十六岁!
他身后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哭诉自家亲人被医学院学生的经历。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观礼席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周崇明更是冷哼一声:老夫早就说过,这等速成之法,必生祸端!
沈锦瑟面不改色,只淡淡道:令郎的病历,我可否一观?
赵掌柜愣了一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医案,双手颤抖地递上:这便是那学生开的方子!请诸位大人过目!
沈锦瑟接过医案,快速浏览。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她的回应。
片刻,她抬起头,目光如炬:赵掌柜,这方子确实是医学院所开,但其中有一味药被改动了剂量。她指着医案上的一处,附子原本只应三钱,这里却写着一两。如此大的剂量,莫说是病人,就是健壮之人也承受不住。
你...你休要狡辩!这就是你们医学院学生开的方子!赵掌柜面色一变,强行争辩。
沈锦瑟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另一本册子:这是药房取药记录。根据记录,当日取走的附子是三钱,而非一两。她目光锐利地盯住赵掌柜,我倒要问问,这医案上的记录,是何人篡改的?
赵掌柜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年轻人,扑通跪在沈锦瑟面前:夫人明鉴!是...是赵掌柜逼我篡改医案的!他说只要事成,就给我一百两银子,还保我进太医署!
全场哗然!
那年轻人抬起头,竟是医学院的一名药房学徒。
你...你血口喷人!赵掌柜气急败坏,伸手就要去打那学徒,却被侍卫拦住。
沈锦瑟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声音冰寒:赵掌柜,你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篡改医案,诬陷医学院,更害死亲生儿子,可还有半点人性?
不...不是的...赵掌柜瘫软在地,语无伦次,我只是想...想给点教训...没想到那傻小子真的按方抓药...
真相大白,众人无不义愤填膺。方才还在哭诉的受害者家属们,此时都悄悄往后缩,试图溜走。
沈锦瑟环视全场,声音沉重:诸位都看见了,医学医道,关乎人命,容不得半点虚假与污蔑。今日之事,我必将追究到底!
她转向侍卫:将赵掌柜及相关人等押送官府,依法严办!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但沈锦瑟心中明白,这只是开始。医学院的成立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典礼结束后,沈锦瑟与萧绝并肩走在医学院的林荫道上。春日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你早就料到会有人闹事?萧绝挑眉问道。
沈锦瑟轻轻点头:树大招风。医学院的成立,打破了太医署和各大药铺对医术的垄断,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需要我出手吗?萧绝的语气平淡,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意。
不必。沈锦瑟摇头,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这种程度的挑衅,医学院自己就能应对。今日之事,反倒让更多人看清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
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正在依依话别的学子们,目光柔和:你看他们,就像春天的种子,即将散落四方,生根发芽。终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改变这片土地的医疗面貌。
萧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总是看得比旁人更远。
二人漫步至医学院的实验园区,这里种植着各种药材,几名学子正在老师的指导下辨认草药。见沈锦瑟到来,他们纷纷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沈锦瑟微笑着摆手,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好好与同窗话别吧。他日各奔东西,再见不知何时。
学子们感激地行礼告退,园中只剩下沈锦瑟与萧绝二人。
接下来有何打算?萧绝问道,随手摘下一片薄荷叶,在指尖轻轻捻着。
沈锦瑟深吸一口带着药香的空气,目光悠远:医学院已步入正轨,是时候着手建立那个疾疫监控与应急体系了。我计划在各地设立监测点,培训专门的疾疫防控人员,同时完善药材储备和调配机制。
需要多少银两?萧绝直截了当地问。
沈锦瑟忍不住笑了:萧老板果然爽快。初步估算,至少需要五十万两。
明日我让账房拨给你。萧绝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问问我如何花销?沈锦瑟挑眉。
萧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目光深邃:我信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重逾千斤。沈锦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轻靠进他怀中:谢谢。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医学院的喧嚣渐渐远去,只余春风拂过药圃的沙沙声。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萧绝忽然问道,声音低沉。
沈锦瑟轻笑:在坟地里,你差点杀了我。
是你先威胁要毒死我。萧绝纠正道,眼中带着笑意。
彼此彼此。沈锦瑟抬头看他,那时你可想过,我们会走到今天?
萧绝摇头,将她搂得更紧:从未想过。但现在,我觉得这样很好。
是啊,很好。沈锦瑟在心中默念。
从棺椁中醒来的那一刻,她只想活下去;后来,她想活得更好;再后来,她想守护身边的人;而现在,她想改变这个时代对医学的认知,想让更多人免于病痛的折磨。
这一路走来,荆棘遍布,危机四伏。但好在,有他在身边。
萧绝,她轻声唤他,等这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间小医馆,可好?
他低头看她,眼中满是宠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暮色渐浓,医学院的灯火次第亮起。那些年轻的学子们,有的在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启程返乡;有的在与同窗彻夜长谈,畅想未来;有的则在灯下苦读,为即将到来的行医生涯做最后的准备。
沈锦瑟站在阁楼上,望着这片她一手创建的医学天地,心中满是欣慰。
夫人,萧绝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你创造了奇迹。
她靠在他怀中,轻声呢喃:不,这只是开始。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清辉洒满人间。春风吹过,带来远方的花香和近处的药香,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生命与希望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