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女士看着那个玩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海莉薇从小就对这类毛绒玩具不怎么感兴趣。她房间乱得像被飓风扫过，但那些散落各处的书本纸笔、卷了边的笔记本和揉成团的实验草图，远比整齐排列的玩偶更能描绘出女儿沉静又孤高的灵魂地图。
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思维宇宙里的凌乱。
她伸出手指，轻轻捏住玩偶背后那个小小的、几乎被绒毛掩盖的硬纸标签，翻了过来。
128。
这个数字让她微微扬起了眉毛。
还真不像海莉薇的手笔。这孩子一贯精打细算，钱要么花在刀刃上——比如最新版的、贵得离谱的专业书籍，要么花在让她眼睛发亮的美食上。
128摩拉买一个对她来说毫无实用价值的毛绒玩具？这简直是“非典型性事件”。
梅里女士端起已经微凉的豆浆，抿了一口，目光却依旧锁在那个散发着柔和珠光的玩偶上。
那么这个毛绒玩具又是怎么来的呢？
她的思绪开始检索各种可能性。
冲动消费？可能性极低。海莉薇的购物清单通常在出门前就在脑子里列好了，目标明确，速战速决。
被可爱冲昏头脑？这不符合她的“运行逻辑”。
社团活动纪念品？生论派或者她那个奇怪的“单身狗社”发的？128的价格标签还在，不像免费发放的。而且，海莉薇对这类纪念品通常也是兴趣缺缺，带回来多半也是随手塞进哪个抽屉吃灰。
礼物？这个可能性瞬间跃升到第一位。谁送的？为什么送？情人节前夕……这个时间点让这个选项立刻充满了丰富的解读空间。
梅里女士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像在分析一组实验数据。
她脑中浮现出那个叫赞迪克的少年——蓝发，眼神锐利又带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偶尔流露出的偏执和聪明劲儿的年轻人。
最近海莉薇提到他名字的频率明显高于其他人，帮写论文？剑术陪练？遛狗？
一个想法逐渐清晰：这玩偶，十有八九和那个叫赞迪克的小子脱不了干系。
浴室的水声停了。不一会儿，海莉薇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走了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珠。
“今天这种日子，没安排约会？”梅里女士放下豆浆杯，语气如同闲聊天气，目光却在捕捉着女儿脸上最细微的表情波动。
“没有啊。”海莉薇歪了歪头，眼神清澈，带着点纯粹的不解，仿佛母亲问了个“今天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出来”一样理所当然的问题。这反应，跟拉默德问她时一模一样。
“真没有？”梅里女士追问，语气温和，却带着点不容敷衍的探究。
提到拉默德，海莉薇似乎才检索到一条相关信息。
“好像……算有一个？”
“好像？”梅里女士精准地捕捉到那个不确定的词汇。
“嗯，”海莉薇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个小笼包，解释得简单直白，“单身狗的聚餐活动。”
“……”
梅里女士内心的小剧场再次上演。
难道自己敏锐的“母亲直觉雷达”出故障了？她几乎笃定女儿这段时间的“反常”外出和那个赞迪克有关。尤其是早起！破天荒的早起！
暧昧期？不像。海莉薇这状态，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像在完成一个需要协作的课题。难道是对方被女儿这种过于“人机交互”模式的反应给整不会了，知难而退了？
看着海莉薇坐下，无意识地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小笼包，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困惑，梅里女士决定再推一把。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语重心长、带着点过来人智慧的口吻说：
“海莉薇啊，要是对人家有那么点意思，就别太端着，该主动的时候主动点。就算没那个意思，”她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个无辜的兰那罗玩偶，“也不能因为人家乐意帮你写论文、帮你遛狗、甚至送你小玩意儿，就模棱两可地吊着人家。这样不好。”
“啊？”海莉薇彻底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她脸上的茫然过于纯粹，仿佛梅里女士刚刚用古文字念了一段咒语。
她眨眨眼，看看母亲，又顺着母亲的目光瞥了一眼桌上的玩偶，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解析一段极其复杂的加密信息。
与此同时，赞迪克正坐在刹诃伐罗学院食堂靠窗的位置。
阳光斜斜地照进，在他摊开的数据手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修长的手指正快速划过一串复杂的公式，眉头微锁，沉浸在妙论派贤者甩给他的那个棘手课题中。
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散发出清爽的薄荷气息——那是他结束晨练和淋浴后的标志。
“赞迪克！可让我逮到你了！”
一个过于爽朗的声音打破了专注。拉默德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手臂一勾，不由分说地把赞迪克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动作带着点故意的粗鲁。
“我很忙。”赞迪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冷硬，“没空陪你玩。
“哟，洗得这么香是准备跟谁出去约会啊？”拉默德故意凑近，嗅了嗅赞迪克身上的味道，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赞迪克的眼底掠过一丝烦躁，他讨厌计划被打断，更讨厌这种无聊的试探。
他微微后仰，拉开距离，语气平板地解释：“跟进课题项目，和原计划冲突了，一会儿要去实验室。”
“哦？真的假的？”拉默德歪着头，笑容狡黠得像只终于踩到狐狸尾巴的猫，“那我可就不客气地宣布好消息了！”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赞迪克的表情，“海莉薇学姐——她答应了我的约会邀请！我就是特意过来跟你炫耀一下的，没别的事。哎呀，人生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怪紧张的，我得先去约会地点好好准备准备了！”
他一边用极其欠揍的语气说着，一边夸张地转身，作势就要大步流星地离开，仿佛真要去奔赴什么重要约会。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迅捷而精准地扣住了他后衣领的布料，猛地向后一拽！
拉默德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回赞迪克身上。
“等等。”赞迪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平板冷硬，而是带上了一种粘稠的、仿佛裹着蜜糖的阴冷。
他迫使拉默德转过身来，脸上甚至还挂着一点笑意，但那笑意只浮在嘴角，丝毫未达眼底。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碎光。
“说说吧，”赞迪克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和压迫感，他牢牢扣着拉默德的衣领，让他无法挣脱，“你们准备去干些什么？嗯？”
……
拉默德只说了让她“没别的事儿就来昨天见面的小酒馆集合”，但具体几点钟，一个字没提。
海莉薇对着空气琢磨了一下。
既然是玩，地点又在小酒馆，活动内容还包含“免费点心饮料”和“最后的晚餐”，那午饭应该是包的。
本着不早到、不饿肚子的务实原则，她精准地卡着中午十二点能晃悠到的时间点出了门。
“唉，拉默德学长说的聚会地点就是这儿吗？”
远远地，就看到昨天那家小酒馆门口聚了一小撮人。穿着刹诃伐罗学院标志性的校服，别着徽章，都是些年轻面孔，正对着店门口张贴的东西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像一群找到新鲜谷粒的小雀。
海莉薇脚步没停，自然而然地凑了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这群小屁孩的注意力。
店门外，一张设计得相当“醒目”的海报贴在显眼处。硕大的艺术字体写着——单身狗碰杯大会！
发起人&策划人：拉默德。
活动详情列得还挺全：
免费供应：水果饮料点心（管够！）
舔狗八卦故事会（欢迎投稿，匿名优先）
真心话大冒险（尺度自控，后果自负）
益智竞拍小游戏（用你的智慧赢取……安慰奖？）
最后的晚餐（为单身干杯！）
“单身狗碰杯大会？真让他搞出来了。”海莉薇看着海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想起社团活动室里他和赞迪克唾沫横飞的讨论场景，不得不承认拉默德的执行力确实强。
不过这“最后的晚餐”……名字起得够绝，透着股给单身生涯办葬礼的悲壮感。
情人节，情侣约会，单身狗办丧事？嗯，逻辑上好像也没毛病？
“嗯……这位生论派的学姐，你也是来参加拉默德学长活动的吗？”旁边一个学弟注意到她，好奇地问。
海莉薇点点头，目光扫过这群兴奋的学生，发现一个有趣的共同点：人手一张小纸条，像握着什么通关文牒。
“你们也是社团的……嗯，编外成员？”海莉薇不确定拉默德怎么定义这些被他“捞”出来的家伙。
“是呀是呀！”一个活泼的女生立刻把手里的小纸条举到海莉薇眼前，“看！拉默德学长亲笔写的‘外出采购证明’！全靠这个，门卫大叔才放我们出来的！”
纸条上那龙飞凤舞的签名，确实是拉默德无疑。海莉薇有点佩服。
就这么伪造假条，居然真骗过了门卫？
那赞迪克当初又是爬墙又是搞什么“割腕威胁”（虽然大概率是演的）的戏码，岂不是显得格外行为艺术？
十几个少男少女，像一群刚放出笼子的鸟，在店门口和店内兴奋地窜来窜去，叽叽喳喳，东摸摸西看看，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自由了！”的躁动。
“你们不怕被巡查的老师抓包？”海莉薇随口询问。
几个低年级的妙论派学生看她也是“同道中人”，立刻热情地分享起经验：
同学A一脸严肃地模仿拉默德语气：“学长说了，被抓包绝对不能怂！不是让你硬刚，而是要——不卑不亢、冷静微笑、声音沉稳、礼数周全！老师说话的时候，全程微笑直视他的眼睛！不能低头、不能扭头、眼神不能躲、不能搓手、一定要平视！不能让老师进入‘俯视’你的状态！”
同学b切换成温柔模式：“对对对！遇到女老师，就用温柔但坚定的语气，就像弗朗西斯社长跟我们布置任务那样，脸上的微笑一定要温柔！遇到男老师嘛，”他又立刻切换成中气十足但礼貌的模式，“就用这种，像妮娜学姐平时怼人但又保持礼貌的样子！”
同学c总结陈词，一脸笃定：“总之，要好言好语，但态度绝对不能软！学长说，很多老师一辈子就在学校里打转，没经过社会毒打，眼界和能力就那么大点，其实……挺好糊弄的！”
“……”海莉薇沉默地点点头。
这作风，太拉默德了——聪明，圆滑，深谙规则缝隙，能把违规包装成“生存技巧教学”，还不至于真捅大篓子。
“好多人啊……”海莉薇顿时有些社恐犯了。
“学姐学姐，别站门口啦，快进来快进来！马上开饭了！”几个热情过度的刹诃伐罗小学妹笑嘻嘻地围了上来，几乎是半推半架地把还处于轻微社恐状态的海莉薇“请”进了酒馆。
酒馆里布置得更热闹，多了气球和彩带。拉默德正站在中间拍了拍手：“好了各位，今天这里被我们包场了！尽情嗨皮！午饭管饱，下午茶免费供应！吃饱喝足，我们玩点有意思的，比如游戏？或者……分享点刺激的八卦？都行！”
海莉薇迅速扫描环境，精准定位到一个远离人群中心、靠近窗边的单人卡座。
很好，隐蔽，视野开阔，方便观察人类幼崽行为模式，还不容易被波及。
她像找到避难所一样溜过去坐下，终于松了口气。
看着那群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们兴奋地交谈、打闹，只要自己不是漩涡中心，感觉……还行。
就当是观察一场关于“年轻荷尔蒙在特定节日里的释放方式”的社会实验。
她刚端起服务员送来的果汁抿了一口，试图用冰凉的口感压压惊。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噗——咳咳咳咳咳！”海莉薇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口果汁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学姐真是不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虚假的关切。
那只冰凉的手甚至没移开，反而顺着她的肩膀滑到脖颈和喉咙的位置，用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力道轻轻拍抚着。
这声音……这触感……
活像个从阴间爬上来索命的怨鬼！
海莉薇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艰难地转过头。
窗外，赞迪克那张带着危险笑意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半个身子从敞开的窗户探进来，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轮廓，那双狭长的眸子在强光下微微眯起，正饶有兴味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