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学姐想做的事,就是来梨多梵谛学院的天文台看星星?”赞迪克裹紧了外套,看着身边精神奕奕的海莉薇,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和一丝幽怨。
时间已是深夜。
“我不是说了让你下午回去补觉吗?”海莉薇头也不回,专注地调试着望远镜,“谁让你亢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非要粘着我。”
“我以为你的行程最多持续到晚饭后……”赞迪克哀叹一声。
懒人的行动模式他以为自己摸透了,没想到海莉薇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
海莉薇假装没听见他的抱怨。
见她不理会,赞迪克凑上前,下巴几乎搁在她肩膀上:“你在看什么?”
“蛇夫座。”海莉薇简短回答,眼睛没离开目镜,“它的双螺旋结构和生物dNA的组装拓扑网络有几何相似性。”
“人体基因组里的核小体周期?”赞迪克自然地接话。
海莉薇惊讶地转过头:“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她这一分神,手中的望远镜就被赞迪克趁机拿了过去。
赞迪克一边装模作样地看星星,一边轻笑:“最近恶补了一点生论派的知识。”他看着望远镜中那片旋转的星云,声音带着思考,“学姐是想证明星体运行与生命结构存在数学上的共振?还是说……你发现了新的课题:当我们仰望星空时,是否也在凝视生命本身的某种量子化图景?”
“再恶补也不该达到这种深度吧?”海莉薇更惊讶了,“这只能说明……”
“说明什么?”赞迪克放下望远镜,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说明你并非如你所说,对生论派知识毫无兴趣。”海莉薇盯着他,眼神锐利,“你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赞迪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忽然放弃了望远镜,侧过身,毫无预兆地张开手臂,环住了海莉薇的腰,将上半身靠在她身上,脑袋枕在了她的腿上。
海莉薇浑身一僵,腰间传来的触感和重量让她措手不及,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干什么?!”她声音有点发紧。
赞迪克却像没感觉到她的僵硬,自顾自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脸埋在她外套柔软的面料里,闷闷地说:“学姐,我怕黑。”
这借口拙劣得让海莉薇想翻白眼。因为怕黑所以要抱腰枕大腿?
她僵在那里,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大脑罕见地一片混乱。
“那你回去?”她试图给出解决方案。
“我不。”他回答得任性又干脆。
“那你能不能勇敢点?”海莉薇无奈,几乎是用哄孩子的语气。
“我不怕红不怕绿不怕蓝不怕黄,”赞迪克的声音带着困意和一丝耍赖,“还不够勇敢吗?”
“……”海莉薇彻底无语。
说他冒犯吧,他确实只是安静地趴着,没再做更过分的举动。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坐姿,任由他靠着,继续自己的观测。
寂静重新笼罩了天文台,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海莉薇以为他快睡着时,赞迪克闷闷的声音从她腿上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迟疑:
“其实……我没有不喜欢学姐。”
海莉薇校准望远镜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些话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学姐你别听。”
海莉薇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维持着看向望远镜的姿势,声音尽量平稳:“……那,你哪句话是准备说给我听的?”
枕在她腿上的赞迪克沉默了。他似乎在挣扎,又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带着挫败感的声音:
“等我先……酝酿几天。”
就这?还要酝酿几天?
……
时间转瞬即逝。
当海莉薇站在教令院前的广场上,被清晨微凉的空气和周围嘈杂的人声包围时,才真切感受到这个“填埋场雨林考察项目”开始得有多么突然。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左手边是穿着轻便野外考察服、身姿挺拔的赞迪克。他脸上带笑,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边几支来自妙论派、枫丹专业勘探员、经验丰富冒险家和卡尔.福勒以及大贤者的护卫——那些队伍成员袍服各异,显然有着不同的分工。
赞迪克察觉到海莉薇的视线,他侧过头,对她眨了下眼。
右手边,则是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的赛缇娜。她紧紧抓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带,不停地调整着肩上小型采样箱的背带,嘴里念念有词地复述着特伦索菲教授临时塞给她的“野外生存十大注意事项”。
而站在他们小队最前方,正有条不紊地核对最后清单的,正是海莉薇的母亲,生论派的资深学者——梅里教授。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便于行动的深绿色考察服,身姿笔挺,神情严肃专注,正用冷静清晰的声音与负责后勤协调的学者进行最后的确认。
除了认识的三位,这个小队还另有两男一女的陌生成员。
这个临时拼凑的小队,成员构成相当微妙。
赞迪克是妙论派贤者硬塞进来的“编外人员”,据说是“为了促进两大学派在大型环境工程中的技术交流与碰撞”。
海莉薇可一点都不相信。
赛缇娜则是特伦索菲教授力荐的“补偿名额”。
而原本应该带队的那位经验丰富的安东尼教授,很不幸地在出发前一天整理装备时意外闪了腰,于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最终落到了临时受命的梅里女士肩上。
海莉薇听着梅里女士嘴里念念有词:“该来的总会来……”
很好,看来梅里女士也知道必行的目的有猫腻了。
教令院将这种严重的金属矿污染泄漏、填埋场重建问题包装成了简单生活垃圾填埋场年久失修的考察项目团。目的就是为了瞒天过海地在须弥人群所不知的情况下亡羊补牢。
他们这只队伍的任务,是生论派在此次大型重建项目中的核心:深入环绕填埋场的热带雨林区域,进行详尽的实地考察和环境样本采集。
目标是分析当地的生态环境现状、土壤及水源中的污染源元素成分构成,并在此基础上,为后续的污染治理和生态修复提供更加环保、可持续的生物解决方案——当然,这些方案最终将作为辅助,服务于至冬国提供的那套核心重建技术。
“好了,我们小队的人齐了。”梅里教授的声音打断了海莉薇的思绪。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面前的三个年轻人——在海莉薇脸上略作停顿,随即移开,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学生。
然后,她又将目光落在赞迪克身上。
“你们俩过来一下。”梅里教授的声音不高,在雨林清晨的鸟鸣和溪流声中却格外清晰。
海莉薇正弯腰观察一株蕨类,闻言疑惑地直起身,看向几步之外的赞迪克。赞迪克回给她一个同样茫然的无辜眼神,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两人走向站在一棵巨大榕树垂落气根下的梅里教授。
榕树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凉,形成了一个相对安静私密的小空间。
“教授,有什么事吗?”海莉薇率先开口,语气是面对导师的标准恭敬。
赞迪克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姿态放松,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乖巧”,仿佛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梅里教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种探究和难以言喻的玩味。
她似乎自动屏蔽了海莉薇的问题,最终将视线牢牢锁定在赞迪克身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淡淡地、带着点揶揄地开口:
“说吧,你私底下是怎么喊她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海莉薇:“???”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看向赞迪克,眼神里充满了问号:你私底下喊我什么了?我们有什么私底下的称呼吗?
她努力回想,一片空白。
赞迪克显然没料到梅里教授会在这里、当着海莉薇的面突然提起这茬。
他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乖巧”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抬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尤其是在海莉薇那充满探究和怀疑的目光注视下,一丝罕见的窘迫爬上他的耳根。
私底下怎么喊她的?
这得追溯到那次他替海莉薇去梅里教授办公室交论文的“英勇事迹”了……
赞迪克清了清嗓子,仿佛喉咙有点痒,抿了抿唇,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头,对着海莉薇,用一种刻意放轻和莫名“羞耻”的语调,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姐姐。”
海莉薇:“……”
海莉薇的表情从纯粹的疑惑,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她像是被这个称呼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视线从赞迪克脸上移开,转向旁边盘根错节的榕树根,大脑飞速运转:姐姐?他什么时候这么叫过我?梦里吗?还是我失忆了?
这个称呼本身没什么,但从赞迪克嘴里,在这种情境下叫出来,简直诡异得让她头皮发麻。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移开视线的动作,在她那位显然知情并看戏的母亲看来,简直比直接承认还要显得心虚。
她猛地转回头看向梅里教授,试图从那张严肃的脸上找到解释,却发现母亲眼中了然的笑意更深了。
海莉薇瞬间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梅里教授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她不再追问,直接宣布了决定:“既然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那么,赞迪克同学,就由海莉薇你来主要负责照顾吧。看好他,别让他乱跑添乱。”
海莉薇张了张嘴,那句“我们关系一点都没有‘不错’!”几乎要冲口而出。但看着母亲那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以及想到要为此耗费大量口舌和时间进行无谓的辩解……
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疲惫地闭了闭眼。
等到梅里教授满意地转身,重新走向队伍前方时,海莉薇才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身边那个“罪魁祸首”。
赞迪克此刻早已收起了那点窘迫,正对着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外加“纯良无害”,仿佛刚才那个尴尬叫“姐姐”的人不是他。
海莉薇忍无可忍,伸出手指狠狠戳向他的胳膊:“你刚才喊我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赞迪克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她戳过来的手指,非但没躲,反而顺势凑近了些,脸上是狡黠又欠揍的笑容,故意拖长了调子,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黏糊糊的声音连续叫了几声:
“姐姐~姐姐~姐姐~”
海莉薇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耳朵尖,脸颊也微微发烫。
这音波攻击简直比雨林的毒蚊子还让人难以招架!她用力想抽回手,却被赞迪克抓得更紧。
“闭嘴,别喊了!”她压低声音呵斥,感觉自己的耳根烫得能煎蛋。
“这算什么,”赞迪克一脸无所谓地松开她的手,叉着腰,甚至有点得意洋洋,“我还叫过梅里教授‘妈’呢!”
海莉薇:“……?!”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什么时候的事?!”
赞迪克看她炸毛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笑嘻嘻地给她解释了一遍上次交论文时的“壮举”。海莉薇听得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镀金旅团的驼兽在里面狂奔。
“……祖宗!”她崩溃地扶额,感觉血压都升高了,对赞迪克能做出的事情感到五体投地的敬佩。
“你千辛万苦跑过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是吧?”她几乎可以预见这次考察之旅的精彩程度了。
“不辛苦,”赞迪克笑眯眯地接话,语气欠扁至极,“是学姐你命苦。”
“你可真是我的d品。”海莉薇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想到赞迪克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捣乱潜力和搞事能力,深感前途无亮。
“学姐这是想表示不知不觉对我上瘾还离不开我的意思吗?”赞迪克立刻曲解,眼神亮晶晶的。
“呵呵,”海莉薇报以两声冰冷的假笑,绝望地吐出几个字,“不,你这是要毁了我啊。”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几天鸡飞狗跳、心力交瘁的模样。
好在赞迪克在出发前还是拍着胸脯再三保证,旅途中会“安分守己”,“绝不做出格的事”。
这好歹给了海莉薇一丝虚假的、对未来平静顺利的渺茫希望。哪怕这希望像雨林清晨的薄雾一样,太阳一出来就散了。
考察团里加入一个来自妙论派的、英俊得过分且行为举止有点跳脱的妙论派学者,在最初确实引起了一些生论派队员的好奇和侧目。
但正如海莉薇所料,只要他不干扰别人的工作,不影响大家采集样本、记录数据的进度,这种好奇很快就被雨林繁重的考察任务和自身的疲惫感所淹没。
漠视也好,私下议论也罢,都不是赞迪克会在意的东西。他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短暂地激起涟漪后,便安静地沉在了海莉薇身边的位置。
行程的第一天,几乎在纯粹的赶路和基础环境记录中度过。
雨林茂密,道路崎岖湿滑,体力消耗巨大。赛缇娜虽然脚伤刚好,但年轻有活力,很快就适应了节奏。
她看着赞迪克几乎寸步不离海莉薇左右,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帮忙拨开挡路的藤蔓,眼神交流间还带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熟稔,终于忍不住凑到海莉薇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问:
“海莉薇,你们……这是谈了吗?”
海莉薇正被睡眠不足和长途跋涉折磨得眼神发直,活像个电量耗尽的遗迹机关,闻言只是有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没有呢。”
她实在没精力也没办法向外人解释赞迪克这种复杂又诡异的状态。
说是朋友?行为明显越界。
说是暧昧对象?对方的核心驱动力显然是“有趣”而非“爱慕”。
解释不清,干脆不解释。
“那他怎么……”赛缇娜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眼神瞟向旁边正假装研究一片巨大芭蕉叶、实则竖着耳朵听的赞迪克,“嗯……这么粘人?还特意跑到我们生论派的小队里来?”
这怎么看都不像普通朋友关系。
“不知道。”海莉薇用上了万能的敷衍口吻,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睡眠不足加上赞迪克在身边持续散发的“不稳定能量场”,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活人微死”的混沌状态。
赛缇娜看出她状态极差,识趣地没再追问,默默地放慢了脚步,转而试着和身后几位陀裟多学院的学姐学长搭讪闲聊去了。
耳边终于清静了一点,海莉薇刚松了口气,旁边那个“不稳定能量源”就发出了幽幽的抱怨:
“学姐真冷漠~”
赞迪克凑近一点,但又不敢靠得太近,语气带着委屈,“明明我就在旁边,你却和别人聊了那么久的天……”
海莉薇:“……”
她感觉自己的头疼得像要裂开。听着赞迪克那幽怨的语调,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郁郁葱葱却又暗藏未知的雨林小路,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她。
这趟考察,绝对、绝对、绝对太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