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洛阳清晨的街道上，发出沉闷而孤寂的回响。身后的南宫，那象征着权力与阴谋的漩涡中心，在我决绝的离去中，被甩在了身后。阳光刺眼，却驱不散我心头那一片冰冷的阴霾，以及那熊熊燃烧的、名为愤怒与不甘的火焰。
袁绍！好一个我的好堂兄！四世三公的英名，党人领袖的威望，在那一刻，竟成了他嫉贤妒能、引狼入室的遮羞布！他以为借董卓之手压制我，他便能从中渔利？他根本不知道，他亲手打开的，是怎样一个潘多拉魔盒！那西凉豺狼的胃口，岂是区区一个袁本初能满足的？这洛阳城，这大汉朝廷，即将沦为董卓砧板上的鱼肉！竖子！蠢不可及！
我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中那股属于原主袁术的骄狂之气，与我自身对历史的洞悉和此刻的愤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憋屈又急于宣泄的躁动。我知道历史走向，我知道董卓会废立皇帝，会焚毁洛阳，会引发关东联军讨董……但我没想到，这一切的开端，我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亲历，并被自己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主公，我们……回府？”身旁的亲兵统领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脸上也带着愤懑与不解，显然对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感到屈辱。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袁绍的短视和董卓的暴虐，已然成为事实。我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保全自身，并攫取最大的利益。
“回府！”我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收拾行装，轻便为主，但兵甲、钱粮务必带足！我们……可能要离开洛阳了。”
亲兵统领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诺！”
回到我那奢华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空洞的后将军府，府中仆役显然也已听闻了宫中的变故，人人面带惶恐。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入书房。看着满架的竹简帛书，精美的漆器玉玩，心中毫无留恋。这些都是袁术这个身份带来的浮华，但在乱世，这些远不如一支可靠的军队、一块稳固的地盘来得实在。
历史上，袁术在董卓入京后，确实被加封了后将军，但并未立刻离开洛阳，后来是畏惧董卓，才逃到南阳。但如今，我既然来了，岂能再走这条老路？洛阳已成是非之地，董卓下一步必然要清除异己，尤其是我们这些手握部分兵权、又有声望的世家子弟。留下来，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走！而且要走得干脆，走得及时！
我的目标很明确——汝南！汝南是袁氏的老家，根基深厚，族人多，影响力大。回到那里，我能最快地整合资源，招募兵马，静观天下其变。而且，我知道，讨伐董卓后中原混战，很多人才最终会流落到南方……扬州！对，扬州！那里远离中原混战的中心，富庶而易于割据。汝南可以作为跳板，下一步，就是夺取扬州！
“打包！所有值钱的、便于携带的细软、金珠，全部装箱！文书、印信一件不能少！”我在府中下令，声音斩钉截铁。仆役们虽然慌乱，但在亲兵的监督下，还是迅速行动了起来。
就在府中一片忙碌，我亲自监督着将最重要的兵符、印信和部分金银打包装车时，一名守在府门外的亲兵快步进来禀报：“将军，府外有一队军马，约千余人，装备颇为齐整，为首将领自称姓张，名辽，字文远，说是前大将军府属吏，奉命外出公干归来，欲入城复命，见城中大乱，特来……特来询问情况。”
张辽？张文远？！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在后世可是如雷贯耳！并州猛将，吕布麾下头号大将，威震逍遥津的张辽张文远！他怎么会在这里？对了！历史记载，何进确实曾派张辽去河北募兵！他这是募兵回来了！
机遇！这绝对是天赐的机遇！
此时的张辽，还不是后来那个名震天下的曹魏五子良将，他只是何进大将军府的一个属吏，一个刚刚募兵归来，却突然发现天塌了、主君死了、无所依归的年轻将领！这正是他最迷茫、最容易招揽的时候！
“快请！不！我亲自去迎！”我立刻整理了一下因为忙碌而略显凌乱的衣袍，压下心中的激动，大步向府门外走去。
推开府门，只见门前街道上，肃立着一支约千人的军队。虽然风尘仆仆，但军容整齐，士气看起来也还算饱满，显然张辽治军有方。为首一将，年纪约二十出头，身材挺拔，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虽略显疲惫，但眼神清澈而沉稳，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正是张辽！他身旁还站着一人，面色严肃，沉默寡言，但站姿如松，气息凝练，一看便是军中悍将，莫非是……高顺？！
我强忍住内心的狂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对一个失期归来的将领表示关切。我走到张辽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凝重：“阁下便是张文远将军？”
张辽见到我，显然认得我的身份，立刻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末将张辽，参见后将军！末将奉大将军之命，前往河北募兵，今日方归。不知城中……为何如此景象？大将军他……”他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安。
我叹了口气，伸手虚扶：“文远将军，且入府说话。”我将他和那位疑似高顺的将领一同请入府中，来到尚且还算整齐的前厅。
屏退左右，只留几名心腹亲兵在门外，我看着张辽，语气沉重地开口道：“文远，你离京多时，有所不知。就在昨日，宫中生变，张让、段珪等阉宦，竟狗急跳墙，于嘉德殿前……杀害了大将军！”
“什么？！”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张辽还是浑身剧震，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那双沉稳的眸子瞪得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茫然与悲痛。他身后的那名将领也是身躯一颤，拳头猛地握紧。
“大将军……薨了？！”张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奉何进之命外出，满怀责任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主君惨死、洛阳大乱的噩耗，这种巨大的落差和失落感，足以让任何将领瞬间失去方向。
“不止如此，”我继续加重砝码，将局势的残酷完全展现在他面前，“何大将军一死，洛阳瞬间大乱。袁本初、曹孟德等人虽率兵入宫诛杀了宦官，但权力真空，危机四伏。更可怕的是，并州牧董卓，趁此机会，率西凉铁骑悍然入京！”
我盯着张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董卓已凭借其兵力，强行掌控了宫禁防务，气焰熏天，跋扈不可一世！这洛阳城，眼看就要姓董了！”
张辽和他身旁的将领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刚刚募兵归来，本想有所作为，却发现自己瞬间成了无根之萍，不仅要面对主君身亡的悲痛，更要面对一个被强大军阀控制的混乱都城。
“怎会……如此……”张辽喃喃道，眼神中的茫然更深了。他效忠的对象死了，京城被外人占据，他这一千兵马，在董卓的数万西凉铁骑面前，简直如同沧海一粟，能做什么？又能去哪里？
我看着他那迷茫而无措的样子，知道时机到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语气变得诚恳而富有感染力：“文远，还有这位将军（我看向他身旁的将领），如今局势已然明朗。董卓狼子野心，其志非小。洛阳绝非久留之地！留在此地，要么被迫屈从于董卓，为其鹰犬，要么……便是被其视为异己，加以铲除！”
张辽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他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实不相瞒，”我坦然道，“今日朝堂之上，我因反对董卓专权，已与其势同水火。袁本初……唉，不提也罢。我已决定，即刻离开洛阳，返回汝南故里！”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辽和他身旁的将领：“汝南乃我袁氏根基之地，民殷财富。我此番回去，绝非苟安避祸，而是要整合宗族，招募义兵，积蓄力量，以待天时！董卓倒行逆施，必不长久！天下有识之士，绝不会坐视其祸乱朝纲！”
我向他伸出橄榄枝，语气无比真诚：“文远将军，你乃忠义之士，骁勇善战，更有治军之才（我看了一眼他身后肃立的军队），如今明珠蒙尘，岂不可惜？若你愿随我同往汝南，我袁术，必以上宾之礼相待，视你为股肱臂助！他日扫除奸凶，匡扶汉室，正需将军这般栋梁之才！你我携手，何愁大事不成？总好过在此洛阳，明珠暗投，甚至为奸人所害！”
我这番话，既有对局势的清晰分析，指出了危险和出路；又有对未来的宏大蓝图，给予了希望和目标；更有对他个人能力的充分肯定和极高的礼遇承诺。我相信，这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依靠、前途迷茫的年轻将领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张辽明显动容了。他看着我，眼神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和挣扎。他身旁的那位将领也看向张辽，似乎在等待他的决定。看得出来，那位将领以张辽马首是瞻。
“后将军厚爱，辽……感激不尽。”张辽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带着犹豫，“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辽麾下尚有千余弟兄，他们的前程……”
他还在权衡，在顾虑。这也正常，毕竟这是决定未来命运的选择。
然而，就在张辽话音未落之际，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名亲兵急匆匆奔入，脸上带着惊异和一丝兴奋，高声禀报：
“将军！将军！宫中来了天使，手持圣旨，已到府门外，说是……有封赏旨意下达！”
圣旨？封赏？
我和张辽同时一怔。我瞬间心念电转——是了！我和董卓在朝堂上闹得那么僵，我愤然离去，那些留在殿里的官员，包括袁绍和董卓，为了表面上的平衡，为了安抚我这个手握部分兵权且刚刚有“护驾之功”的袁家嫡子，必然要有所表示！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摆香案！迎天使！”我立刻下令，同时看了一眼张辽。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我率领府中众人（包括张辽和他带来的将领，他们此刻也算是“客”，站在一旁观礼），在庭院中跪迎天使。
一名中年宦官展开绢帛圣旨，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读：
“制曰：朕闻褒有德，赏有功，国之常典。后将军、汝南袁术，世笃忠贞，门着勋绩。此番阉宦为乱，社稷倾危，术能明辨忠奸，不避斧钺，星夜寻访，首护圣驾于北邙，忠勇可嘉；廷议之时，心系社稷，直言敢谏，风骨凛然。虽偶有激切，然赤心可见。特加封术为扬州牧、镇南将军，假节，封阳翟侯，食邑两千户！望卿勿负朕望，善抚地方，以卫社稷。钦此！”
扬州牧！镇南将军！假节！阳翟侯！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一连串的封赏，心中也是剧震！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扬州牧，等于将整个东南富庶之地名义上划给了我！镇南将军，位高权重，仅次于大将军、骠骑、车骑将军！假节，更是赋予了我在地方上极大的专断之权！这绝对是超规格的封赏！
我瞬间明白了这背后的算计：董卓和袁绍（或者说，是那些试图平衡势力的官员们）用这样一个极高的虚职（扬州现在还不是我的）和名位，将我远远地支开洛阳，安抚我的情绪，同时也避免我在京师继续给他们添乱。他们希望我拿着这个空头支票，乖乖地去南方，不要妨碍他们在洛阳的“大事”。
“臣，袁术，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压下心中的冷笑，恭敬地接过圣旨。无论如何，这名分和大义，我拿到手了！这比我原计划仅仅跑回汝南，起点要高得多！
我接过圣旨，站起身。目光扫向一旁的张辽。
只见张辽和他身旁的将领，此刻已经完全惊呆了。他们看着我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眼神中充满了震撼。扬州牧！镇南将军！假节！封侯！这一连串的头衔，任何一个都足以震动一方！更何况集于一人之身！这意味着，眼前这位刚刚还在邀请他们去汝南的后将军，转眼间，已经成为大汉朝廷正式册封的、手握一州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地位尊崇无比！
尤其是那“假节”之权，几乎等同于拥有了在扬州范围内的生杀予夺和军事独断之权！
张辽脸上的犹豫和挣扎，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主君已死，京城沦陷，前途迷茫之际，一位刚刚立下大功、被朝廷正式加封为一方州牧、镇南将军、并且对他流露出极大赏识和诚意招揽的雄主出现在面前，该如何选择，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就在我手持圣旨，看向他的那一刻，张辽猛地向前一步，对着我，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坚定，再无半分迟疑：
“末将张辽，拜见主公！愿追随主公，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他身旁的那名将领见状，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高顺，拜见主公！”
高顺！果然是他！
看着跪在面前的张辽和高顺，看着他们身后那肃立的一千精锐，再感受着手中圣旨沉甸甸的分量，我心中那因离开皇宫而产生的阴郁和愤懑，瞬间被一股巨大的豪情和希望所取代！
洛阳，你们争去吧！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上前一步，亲手将张辽和高顺扶起，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朗声笑道：“好！好！能得文远与高将军相助，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
我环顾四周，看着我的亲兵，看着新投效的张辽、高顺及其部众，声音传遍整个府邸：
“传令！所有人，即刻出发，目标——汝南！”
新的征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