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地牢,深埋于地下,阴冷潮湿,只有墙壁上间隔甚远的油灯投射下昏黄摇曳的光斑,勉强驱散些许黑暗与绝望。这里关押的,多是触犯族规的族人或是擒获的外敌。
最深处的一间独立石牢,更是戒备森严。石壁厚达尺许,门上开有一个仅容碗碟通过的小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沈千刃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断滑落,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已然咬出血痕,却浑然不觉。
痛苦!
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一种源于心脏附近,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虫子在那里钻营、噬咬,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和一种强制性的、试图让他屈服顺从的意念——那是老祖沈渊种下的“忠诚蛊”!平日里潜伏不动,一旦他产生强烈的背叛念头,便会立刻发作惩罚!
另一种则源于他的丹田和全身经脉,如同被灌入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被无数冰针刺穿,灼热与奇痒交替,灵力(那微薄得可怜的伪灵根带来的灵力)紊乱暴走,疯狂冲击着脆弱的经脉,带来令人疯狂的胀痛与撕裂感——这是他那该死的、被所有人鄙弃的“伪灵根”在忠诚蛊的刺激下,产生的某种未知异变!
“呃…啊…”他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哑嘶吼,眼球布满了血丝。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拥有这废物体质?
为什么那些嫡系子弟就能享受资源,而我连活下去都要摇尾乞怜?
沈青山!沈红玉!沈凌霄!还有…老祖!
你们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把它掐灭!把我像条狗一样锁在这里!
无数被轻视、被欺凌、被当作棋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被弃荒山、毒蝎噬心、嫡系打压、老祖那冰冷的“养蛊”目光…尤其是最后,他试图用蚀魂草毒害月娘,却被红玉识破,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地牢时,那些族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暂时压过了两种痛苦的折磨!
忠诚蛊感受到这强烈的恨意与背叛意志,发作得更加猛烈!心脏仿佛要被捏碎!
“嗬嗬…”千刃喘着粗气,眼神开始涣散,意识逐渐被痛苦和怨恨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昏迷过去的时候,袖口一阵轻微的蠕动。
一只通体漆黑、尾钩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蚀骨毒蝎,小心翼翼地从他破烂的袖口爬了出来。这是他从荒山捡来,一直用自身精血偷偷喂养的那只毒蝎,是他唯一能完全掌控、并带给他一丝扭曲“力量”感的东西。
毒蝎似乎感知到主人的痛苦,焦躁地在他颤抖的手臂上爬来爬去,尾钩微微摆动。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毒蛇,猛然钻入了沈千刃几乎崩溃的脑海。
“吃…吃了它…”
“吃掉那只该死的蛊虫…”
“不够…力量不够…”
“那就…连这废物的灵根…一起改变!”
“痛苦…来吧!只要能获得力量!复仇!”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疯狂的决绝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伸出颤抖的左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对他毫不设防的毒蝎!
毒蝎受惊,尾钩本能地狠狠刺入他的左手掌心!
一股剧痛传来,但相比于体内的折磨,这反而算不得什么。幽蓝的蝎毒迅速注入,他的左手瞬间变得乌黑肿胀,剧痛难当。
但千刃却疯狂地笑了起来!他非但没有甩开毒蝎,反而将右手食指塞入口中,狠狠咬破!
然后,他将流血的手指,猛地按在了心脏位置的皮肤上!那里,正是忠诚蛊潜伏之地!
同时,他心中疯狂默念着那半部无意中得来的、残缺不全的《血毒融灵秘术》——这是他当初在荒山捡到毒蝎时,一同发现的邪门东西,一直不敢修炼,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以血为引,以毒为柴,融灵化蛊,破而后立!”
蝎毒、自身的鲜血、对忠诚蛊的恨意、以及对伪灵根的绝望,在邪术的引导下,仿佛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化学反应!
“嗷——!!!”
沈千刃发出了绝非人类能够发出的凄厉惨嚎!整个身体如同煮熟的虾米般猛然弓起,然后又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他的心脏处,皮肤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在疯狂蠕动、膨胀!与注入的蝎毒和他的鲜血激烈冲突、吞噬、融合!
那种痛苦,远超之前十倍、百倍!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扔进了毒液与烈焰的熔炉中煅烧!
他的右臂,尤其是右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在断裂又重组!皮肤变得乌黑发亮,指甲疯狂变长、变厚、弯曲,闪烁着幽蓝的金属光泽,指尖变得锐利如钩!整条手臂肌肉畸形膨胀,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凸起蠕动,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毒气!
引毒入体,邪术反噬,痛苦达到顶点,身体开始恐怖异变!
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只有一瞬。
当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时,沈千刃瘫倒在地,浑身都被漆黑的、散发着恶臭的汗液和血污浸透。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臂。
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的手臂了。
那是一条狰狞的、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与他之前遗落的鳞片相似)、肌肉虬结、五指化为尺许长、幽蓝钩爪的——毒爪!
稍微一动,钩爪划过地面,坚硬的石地如同豆腐般被划出深深的沟壑!
一股狂暴的、充斥着剧毒与毁灭气息的力量,在这条异变的手臂中奔腾流淌!这力量驳杂、混乱、充满了痛苦,却无比强大!远远超越了他那可怜的伪灵根所能达到的极限!
忠诚蛊的噬心之痛…消失了。并非被清除,而是仿佛被这更强大的、同源而出的毒煞之力给强行吞噬、融合了!
伪灵根带来的痛苦也减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肿胀的、想要撕裂一切的破坏欲!
“力…力量…”千刃看着自己狰狞的毒爪,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无尽的狂喜和扭曲的恨意所取代!
他猛地用毒爪撑地,站起身!
咔嚓!
毒爪轻易抓碎了地面石板!
异变完成,毒爪成型,获得远超从前的力量,痛苦化为破坏欲!
“哈哈…哈哈哈!”他发出沙哑而癫狂的笑声,看着那扇厚实的精铁牢门,眼中充满了暴戾。
“沈家…困不住我了!”
他猛地挥起狰狞的右臂毒爪,朝着那扇厚达数寸、铭刻着简单加固符文的精铁牢门,狠狠抓去!
滋啦——!!!
令人牙酸的金铁撕裂声爆响!
幽蓝的钩爪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竟硬生生将那精铁牢门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符文闪烁了几下,便黯淡碎裂!
巨大的声响立刻惊动了地牢的守卫!
“什么声音?!”
“是重犯牢房!”
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由远及近!
两名负责看守此处的木狼卫精锐冲下阶梯,刚好看到沈千刃用那狰狞的毒爪,如同撕纸般将彻底破坏的牢门扯开,迈步而出!
“沈千刃!你想干什么?!站住!”护卫又惊又怒,拔出腰刀厉声喝道,同时吹响了警哨!
尖锐的哨声在地牢中回荡!
沈千刃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疯狂。他抬起那只恐怖的毒爪,对着两名护卫,猛地一张!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腥甜气息的幽蓝色毒雾,如同活物般从爪心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狭窄的通道!
两名护卫大惊失色,急忙屏息后退挥刀格挡,但那毒雾极其诡异,竟能侵蚀内力护体,并通过皮肤毛孔渗入!
“啊!”“呃…”
两名护卫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手中腰刀当啷落地,皮肤迅速泛起青黑色,踉跄几步便栽倒在地,抽搐着失去了战斗力。
千刃看也没看他们,拖着那条沉重而狰狞的毒爪,沿着通道向外冲去!
更多的守卫被惊动,从各个方向涌来!
“拦住他!”
“他手臂有古怪!小心毒气!”
通道狭窄,守卫们结阵阻拦,刀剑相加!
沈千刃此刻状若疯魔,那条毒爪就是他最恐怖的武器!或抓或扫,凡铁刀剑触之即断,甚至被毒气腐蚀!偶尔被刀剑划中身体,流出的血液也带着剧毒,让攻击者沾之即倒!
他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毒人,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所过之处,毒雾弥漫,守卫纷纷倒地!
但沈家的护卫也绝非庸手,且战且退,死死缠住他,更多的绊索、渔网罩了下来,虽然很快被毒爪撕裂,却也延缓了他的速度。
激烈的打斗声和警哨声,终于传到了地面上。
刚刚处理完淬剑事宜,尚未休息的月娘第一个被惊动!
“地牢方向!”她脸色一变,足下青莲一闪,身影已疾射而出!
当她赶到地牢入口时,正看到沈千刃撕碎了最后一道阻拦的渔网,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拖着那条狰狞毒爪,踉跄着冲了出来!他身后,倒下了不下十名护卫,皆中毒昏迷!
“千刃!住手!”月娘又惊又怒,娇叱一声,双手一挥!
地面瞬间破土而出无数坚韧的青翠藤蔓,如同灵蛇般缠向沈千刃的双腿和那条危险的毒爪!
藤蔓上附着的木灵生机,似乎对那毒煞之气有一定的克制作用,缠绕上去后发出滋滋的声响,毒气被稍稍净化。
沈千刃冲势猛地一滞!他回头,看到月娘,眼中恨意更浓,狂吼一声,毒爪猛地发力!
嗤啦!
缠绕在毒爪上的藤蔓竟被硬生生撕裂,毒液侵蚀,断裂的藤蔓迅速枯萎发黑!
但更多的藤蔓前仆后继地缠绕上来!
月娘脸色凝重,不断催动木灵之力,试图将其彻底困住。她能感觉到,千刃那条手臂的力量极其诡异霸道,但似乎极不稳定,而且每一次发力,千刃本人都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显然也在承受反噬。
“束手就擒!老祖宗或可饶你一命!”月娘试图攻心。
“饶我?哈哈!休想!”千刃癫狂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举起毒爪,并非攻向月娘,而是狠狠一爪抓在了自己的右肩之上!
噗嗤!
鲜血混合着毒液喷溅!
他竟然用自己的毒爪,撕下了一大块连着皮肉、甚至带着些许骨茬的血肉!
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但那瞬间爆发的毒血,也如同强酸般,瞬间将缠绕他的藤蔓腐蚀一空!
他趁机猛地向前一窜,同时将那块撕下的、迅速变得乌黑腐烂的血肉,以及几片随之脱落、带着血的黑色鳞片, deliberately 地扔向了月娘!
月娘下意识地闪避,那毒肉砸在地上,瞬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小坑,嘶嘶作响,恶臭扑鼻!
就这么一耽搁,沈千刃的身影已经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路滴落的、散发着毒气的黑色血液,和那句充满刻骨恨意的嘶吼回荡在夜空:
“沈家!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自残破局,毒血开路,最终成功遁走,留下狼藉与恨意!
月娘没有贸然去追,夜色深沉,对方毒术诡异,贸然追击恐遭暗算。她立刻查看倒地护卫的情况,指挥闻讯赶来的其他人救治伤员,封锁现场,脸色无比难看。
很快,沈青山和沈凌霄也赶到了。看着地牢口的惨状,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毒腥和血腥味,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是千刃!他…他的手臂…”一名受伤较轻的护卫心有余悸地描述着那可怕的毒爪。
沈青山蹲下,用刀尖小心翼翼挑起地上那片残留的、带着血的黑色鳞片,眼神冰冷:“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沈凌霄握紧了手中的惊雷煞魂剑,剑身紫红色雷光微微闪烁,似乎对那残留的毒煞之气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消息很快报到了祠堂。
沈渊静静听完沈青山的禀报,包括千刃异变的毒爪、留下的鳞片、以及那疯狂的誓言。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吞蛊融毒,异化肢体,破牢而出…倒也果决。”
“老祖宗,是否立刻派人全力追捕?”沈青山请示道,眼中杀意凛然。千刃此举,已是叛族大罪,更伤及众多族人,绝不能留。
沈渊却微微摇了摇头:“不必大张旗鼓。他既已异化,寻常护卫追上去也是送死。他遁走的方向,是黑风谷。”
“黑风谷?”沈青山一愣,“那里秘境已毁,妖兽盘踞…”
“黑煞宗的‘毒牙’,该在那里等他了。”沈渊淡淡道,仿佛早已料到,“一枚失控的、充满怨恨的毒棋,正合他们用。”
沈青山和沈凌霄闻言,心中皆是一寒。老祖宗似乎早就预料到千刃会叛逃,甚至…默许了他去往敌人安排好的方向?
“那…”
“暗中监视黑风谷方向即可。清理痕迹,安抚族人,加强戒备。真正的风雨,快要来了。”沈渊闭上眼,不再多言。
沈青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行礼:“是,老祖宗。”
与此同时,黑风谷边缘。
沈千刃拖着残缺重伤的身体,凭借一股疯狂的恨意支撑,踉跄奔逃。右肩伤口不断流淌着毒血,剧痛一阵阵袭来,那条毒爪也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痛苦。
就在他几乎要力竭倒地时,前方黑暗的树林中,响起了一个沙哑而诡异的声音:
“啧啧啧…真是凄惨啊…沈千刃?”
千刃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去。
只见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带着半张金属面具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一棵大树后转出。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冰冷而评估的光芒,正上下打量着他那条狰狞的毒爪。
“你是谁?!”千刃嘶声问道,毒爪下意识地抬起戒备。
“我是谁不重要。”黑袍人发出低沉的笑声,“重要的是,我能给你想要的…力量,还有…复仇的机会。”
他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黑红色的、不断蠕动的药丸,散发出与千刃体内毒煞之气同源却更加精纯的气息。
“跟我走,服下它,你才能真正掌控这份力量,而不是被它吞噬…然后,我会带你去见真正能帮你的人。”
沈千刃看着那枚药丸,又看看自己痛苦不堪的毒爪,眼中充满了挣扎、渴望,以及最终彻底淹没一切的疯狂恨意。
他猛地一把抓过那枚药丸,看也不看,直接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一股更加狂暴、却也带着诡异安抚效果的力量在体内化开,暂时压制了反噬的痛苦。
“带路!”他声音沙哑,充满了决绝。
黑袍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融入黑暗。
沈千刃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沈家村的方向,那双已然彻底被仇恨和毒焰充斥的眸子里,再无半分犹豫。
他转身,迈着踉跄却坚定的步伐,跟着那黑袍人,彻底消失在黑风谷浓郁的黑暗与迷雾之中。
一颗灾星,自此彻底坠入深渊,并将在不久的将来,为沈家带来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