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宇航大会在北京召开。这并非顶级核心会议,但汇聚了全球众多高校、研究机构和中青年学者,气氛相对开放。研究院战略研究室的几位青年学者,受命在此进行“广寒邀约”的 第一阶段学术渗透。
他们的任务不是推销,而是 “播种”和“聆听”。
其中一位化名“林涛”的博士,在一场关于“月球南极水资源探测技术”的分论坛后,“偶遇”了来自瑞士联邦理工学院的一位年轻教授,汉斯·米勒。米勒教授正在为他的微型中子谱仪寻找未来的搭载机会,这种仪器是探测月表水冰的关键设备之一,但体积和功耗必须极小。
“您的报告非常精彩,米勒教授。”林涛用流利的英语上前搭话,话题纯粹围绕技术细节,“关于您提到的,为了适应微小卫星平台而将探测效率牺牲了30%,我有些想法,或许我们可以探讨一种不同的传感器布局算法来部分补偿……”
一场纯粹的技术讨论就此展开。林涛展现出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开放思维,不仅理解了对方的技术难点,还提出了几个颇具启发性的思路方向。谈话结束时,双方交换了名片(林涛的名片单位是国内一所顶尖大学的虚拟实验室)。
几天后,汉斯·米勒收到了一封来自“林涛”的邮件,附件是一份更详细的算法思路说明,以及几篇近期发表的、关于华夏在微型航天器电源管理和抗辐射电子器件方面进展的公开论文链接。邮件末尾写道:“这些公开资料或许能为您提供一些不同的工程实现视角。期待未来有更多交流。”
邮件没有丝毫合作提议,只有学术分享。
然而,正是这种 “无索取的技术共享”,让米勒教授印象深刻。他开始关注这些来自东方的、他此前未曾留意的公开技术进展,并隐约意识到,在工程实现层面,那里似乎存在一些被低估的解决方案。一颗关于“可能性”的种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位欧洲关键领域科学家的意识边缘。
李振华在听取林涛的汇报后,批注:“很好。保持这种纯粹、专业的‘学者’姿态。下一步,可以尝试引导话题至‘未来何种合作模式能最有效整合此类分布式、低成本探测资源’。注意,是引导思考,不是提出方案。”
“广寒邀约”这盘大棋,以毫米级的精度,落下了第一步。
---
视线转向欧洲。王胖子为马丁工程师准备的“技术白皮书”,经过精心设计的学术渠道流转,终于“恰好”出现在了马丁浏览某个专业数据库的推荐列表中。
白皮书的内容扎实,直指痛点,详细论述了如何通过模块化、标准化设计,快速构建低成本、高灵活性的空间环境测试平台,并与现有欧空局体系兼容。其中引用的案例,巧妙避开了直接提及华夏,而是以北美和亚洲(日本)的一些商业航天公司为例。
马丁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研读这份白皮书。他越看越觉得思路与自己不谋而合,甚至解决了一些他尚未深入思考的细节问题。尤其是其中关于 “利用商业现货组件降低成本、通过智能调度提高设备利用率” 的章节,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兴奋地在内部工作群里分享了这份白皮书,并写道:“看看这个!这或许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第三方解决方案思路!虽然来自学术界,但工程可行性看起来很高!”
反应不一。有人赞同,也有人泼冷水:“思路不错,但来源不明,实施风险需要评估。”“我们有自己的测试规范,第三方平台能否完全符合要求?”
争论中,马丁更加坚定了要推动此事。他开始以这份白皮书为蓝本,起草一份更具体的、关于试点项目选择第三方测试平台的技术需求与评估标准草案。他并不知道白皮书的真正源头,但他确实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工具。
王胖子通过渠道得知了马丁的反应和内部讨论的风向,脸上露出了掌控节奏的微笑。“灰隼”问:“胖爷,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该让一家‘干净的’壳公司去接触他了?”
“不,”王胖子摇头,“还不到时候。让他继续深入,让他把这个草案做得更完善,让他去说服更多的人,甚至让他因为这个草案在内部遇到更大的阻力。当他对现有体系感到最沮丧、最渴望一个‘真正懂行’的外部合作伙伴时,才是我们现身的最佳时机。现在,我们继续做‘无形的手’,必要时,可以再让‘智库’提供一些针对他草案中技术难点的‘公开解决方案综述’。”
---
国内,“高端制造工艺攻关联盟”的首次联席会议,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召开。
长条会议桌旁,坐着来自研究院、几家国字号重工企业、顶尖材料研究所和大学的专家。每个人身后都代表着一套成熟的工艺体系、一群骄傲的工程师和一份沉重的责任。
会议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针对涡轮泵叶片的铸造缺陷,材料所认为问题出在冶炼纯净度,重工企业则认为主要是模具设计和浇铸温度控制不当,研究院的工程师则坚持是后续热处理工艺不匹配。
各方引经据典,数据翔实,谁也说服不了谁,气氛逐渐升温。
主持会议的吴院士(材料组负责人)敲了敲桌子:“各位,我们聚在这里,不是为了证明谁对谁错,而是要共同造出合格的叶片。我提议,我们跳出各自的领域,从头梳理。”
他让人搬来一块大白板,画出一个简单的叶片生产流程框图。“我们从最终要求反推。叶片需要承受什么样的极限应力?需要什么样的微观组织?然后倒推,什么样的热处理能获得这种组织?再倒推,什么样的铸造坯料能满足热处理要求?最后,什么样的冶炼和模具设计能得到这种坯料?”
这个“反向溯源”的思路,让大家暂时放下了门户之见。讨论开始聚焦于每个环节之间的 “界面”问题——冶炼与铸造的界面、铸造与热处理的界面。往往问题就出在这些环节衔接的细微参数不匹配上。
“我明白了!”一位一直沉默的大学老教授忽然开口,“我们可能都对了,但也可能都错了。问题或许不在于某个环节本身,而在于我们过去的标准是孤立的。用A体系的标准去要求b体系生产的产品,中间的‘翻译’出了偏差。我们需要为这个具体的产品,建立一套 ‘端到端的协同工艺规范’,这不是简单拼接,而是重新定义每个环节为适配上下游而做出的参数调整范围。”
这个观点如一道闪电,劈开了僵局。会议方向从此扭转,从“争论责任”转向“共同定义一套新语言”。虽然前路漫长,但最坚固的坚冰——思维的壁垒——已经被打破。联盟终于找到了它存在的真正意义:不是取代谁,而是创造一种新的、超越单个单位能力的协作模式。
---
周六的上午,研究院的小礼堂被布置得充满童趣。“星火家园跨国儿童合唱团”的首次小型公开演出即将举行。观众是研究院的员工和家属们。
孩子们既紧张又兴奋,穿着各自民族风格的服装或简单的统一t恤。指导老师是几位有音乐背景的家属,她们正用中文、俄语和简单的英语,进行最后的鼓励和提示。
演出开始,没有专业的灯光音响,只有一架钢琴伴奏和孩子们清澈的歌声。他们演唱了那首俄语童谣改编的《小山羊》,一首简单的中文儿歌《虫儿飞》,还有一首旋律优美的英语歌曲《You Are my Sunshine》。
歌声或许不够整齐,发音也带着各自的口音,但那份纯真、快乐和努力,却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当孩子们用还不太熟练的汉语唱出“我的阳光”时,台下许多人的眼眶湿润了。
弗拉基米尔博士的夫人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巴维尔院士则微笑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李振华和陈向东坐在后排,看着舞台上那些发光的稚嫩面孔,看着台下不同国籍的同事们眼中同样的感动与自豪。
演出最后,全体孩子手拉手,用稚嫩的声音说道:“谢谢大家!我们爱星星,爱地球,爱我们的家园!”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这不仅仅是一场儿童演出。它是所有奋斗、压力、争吵与突破背后,最柔软、最明亮、也最不容置疑的答案。它提醒着礼堂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正在建造的,是一个足以承载这些纯真笑容与远大梦想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