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还在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在聚光灯下飞舞，每一颗都折射出他名为“天穹计划”的宏伟蓝图。
他像一个站在山巅的先知，向台下的信徒们布道，描绘着一个由数据和算法统治的美丽新世界。
“……所以，这不是一个项目，这是一个时代！一个属于我们所有人的……”
“等等。”
公玉谨年的话音不大，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周明高亢激昂的演讲。
整个报告厅瞬间安静下来。
嗡嗡作响的议论声，媒体镜头的咔嚓声，甚至连后排学生偷偷刷手机的摩擦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数百道视线再次汇聚，从亢奋的周明身上，转移到了舞台中央那个从容站立的青年身上。
公玉谨年只是抬了抬手，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制止手势。
周明的话卡在喉咙里，让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
他感觉自己是一辆全速冲刺的跑车，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泥。
“谨年学弟，有什么高见，可以等我介绍完……”他试图维持风度，但紧绷的下颚线出卖了他。
“不用了。”公玉谨年打断他，拿起讲台上的麦克风，动作不疾不徐，“你的计划书我看完了，写得很好，下次别写了。”
噗。
台下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慕容海在第一排更是笑得捶大腿，年哥还是那个年哥，杀人诛心，主打一个礼貌。
周明的肺快要气炸了。
公玉谨年却没有再看他，他环视全场，平静地开口，那平淡的腔调通过音响扩散到报告厅的每个角落，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在讨论这个伟大的‘天穹计划’之前，我想先请教周学长一个法律常识问题。”
他顿了顿，视线锁定在周明身上。
“龙国最新的《数据安全法》和《个人信息保护法》，周学长有组织公司法务学习过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学生气”了。
就好像一个学霸在问学渣“这道题老师上课讲过你听了吗”一样，充满了纯天然无添加的嘲讽。
周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然！我们日月科技是守法经营的典范！”
“哦，是吗？”公玉谨年点点头，似乎真的信了。
他随即话锋一转。
“那我就不太理解了。据我所知，日月科技引以为傲的核心算法，其数据处理与用户画像分析的服务器，一直架设在境外，对吗？因为这能规避龙国境内对部分数据的严格监管，同时利用境外更宽松的隐私政策。”
轰！
如果说之前公玉谨年拆解那个垃圾项目是技术性击倒，那么这句话，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穿心重炮！
台下后排那几位一直不动声色的投资人，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
其中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的保温杯都忘了拧紧，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裤子，他却浑然不觉。
周明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他公司的核心机密！是绝对不能摆在台面上的潜规则！公玉谨年是怎么知道的？
“这……这是商业布局！是全球化战略的一部分！”周明还在嘴硬，但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金丝眼镜的边框上挂住，摇摇欲坠。
“全球化战略？”公玉谨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一个好战略。但是，新法明确规定，关键信息基础设施的运营者在龙国境内运营中收集和产生的重要数据，需要进行出境安全评估。周学长，请问日月科技向境外服务器传输那数百万用户的个人信息时，向国家网信部门申报评估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周明。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们在App的用户协议里，用小了看不清、划快了看不见的第两百五十条，写着‘您的数据可能会被传输至境外服务器’。这招确实很高明，但你猜，当监管部门拿着放大镜来审查时，这算是‘明确告知并取得个人单独同意’吗？”
公玉谨年每说一个字，周明的脸就白一分。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精心构建的精英外壳，都在这几句平静的问话下，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最致命的内核。
公玉谨年还在继续，他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给一个屡教不改的差生，讲解一道必死的送命题。
“根据新法，违规处理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五千万元以下或者上一年度营业额百分之五以下罚款，并且可以责令暂停相关业务、停业整顿、吊销相关业务许可证或者吊销营业执照。”
他停下来，好心地帮周明算了一笔账。
“日月科技上一年度的财报我看了，营收大概是八个亿。百分之五，就是四千万。当然，这只是罚款。”
“更关键的是，‘暂停相关业务’。”
公玉谨年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你们的核心业务，就是这个依赖境外服务器的大数据分析。一旦暂停，日月科技还剩下什么？一个空壳子，和一堆等着看财报的投资人？”
“周学长，你告诉我，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还是一个伟大的泡沫？”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报告厅里，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罪过。
所有人都傻了。
那些之前还觉得公玉谨年是小白脸、是复读机的学生，此刻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哪里是小白脸？这分明是穿着休闲装的终结者！
而廖雯茹，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所依附的、那个光芒万丈的周明，那个她以为能带她重回巅峰的男人，原来只是一个踩在法律钢丝上跳舞的小丑。
而现在，钢丝断了。
角落里，温如玉那温柔的笑容，也彻底僵在了脸上。
她抱着诗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原以为，自己提供给周明那些关于公玉谨年的“情报”，是递过去一把刀。
现在她才明白，她递过去的，是一面镜子。
一面让周明看清自己死状的镜子。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公玉谨年背后的力量，根本不是她能想象的。
那不是钱，那是能无声无息决定一个企业，一个人生死的，绝对权柄。
“哗——”
短暂的死寂之后，全场轰然炸裂！
“我靠！真的假的？违法？”
“我就说这个日月科技吹得天花乱坠，原来根子是烂的！”
“快查查！这要是真的，那他刚才说的‘天穹计划’不就是个惊天骗局吗？”
议论声、惊呼声、手机拍照的快门声，汇成了一股洪流，瞬间将周明淹没。
他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却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窟。
他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优越感，都在这一刻，被碾成了齑粉。
公玉谨年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内心毫无波澜。
这才哪到哪儿？
老婆大人导演的戏，这才刚刚是前菜。
他平静地看着周明，看着那个前一秒还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此刻却抖得筛糠一样的男人。
公玉谨年甚至好心地又拿起麦克风，补上了最后一击。
“周学长，还需要我继续帮你分析‘天穹计划’的商业前景吗？”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堪称纯良无害的微笑。
“还是我们先讨论一下，日月科技的破产清算流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剑，精准地刺进周明的心脏。
这份致命的打击，这份当着全校师生、媒体和投资人面前的公开处刑，宣告着他那个纸糊的商业帝国，在今天，此时此刻，正式崩塌。
周明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瘫倒在地上。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