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在浪头里一拱一拱的,像个醉汉踩着的树叶。叶诤抓紧栏杆站稳,海风“呼”地灌了满嘴,又咸又涩。刚歇了口气,新麻烦就追着脚后跟来了——连个喘匀的机会都不给。
驾驶舱里“滋啦”一声怪响,主屏幕炸出一片雪花。紧接着,旁边几块副屏也接二连三地闪跳、变花,最后全黑了。求救频道里只剩下电流刮擦似的噪音,所有信号发出去就没了回音。
叶诤搭在湿冷栏杆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他眯眼看向墨蓝色、一起一伏的海面——底下肯定有东西。不是鱼,是比鱼麻烦百倍的玩意儿。
念头刚起,眼前那片只有他能看见的透明界面就无声展开了。几行冷白色的字跳出来:
【检测到高强度定向干扰。】
【干扰源:潜艇级深海屏蔽器。】
【关联组织:海影组(诈骗网络分支)。】
【意图:制造孤立环境,为后续诈骗创造条件。】
字还没淡,耳朵里就钻进一段滋滋啦啦的音频,像是从深水底下勉强传上来的——
尖细嗓子邀功似的:“头儿,功率顶满了!那铁壳子现在又瞎又聋!”
隔了几秒,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像生锈铁片在磨:“等他们心里那点指望熬干了,慌了,再下钩。盯紧。”
叶诤听着,肩膀反倒松了些。不怕对手出招,就怕不知道对手在哪儿。现在,钩子露头了。
他抬头看天。铅灰的云压得低低的,缝隙里漏下几缕惨白的光。就在那儿,一架银白色客机正平稳地划过,尾部拖着渐散的白线。
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砰”地撞进他脑子。他顿了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转身,步子又急又大地往驾驶舱走。
船长是个老航海,脸被海风吹得又黑又糙,正对着全黑的仪表盘骂娘。叶诤没废话,指了指屏幕,又指指船外深不见底的海:“干扰在水下,他们想困死我们。把起重机给我,我能把信号送出去。”
老船长猛地扭头,眼珠子瞪得溜圆,像看疯子:“起重机?那铁膀子是装卸货的!你拿它发电报啊?!”
“它不能发信号,”叶诤语速平稳,抬手,食指笔直指向天上那个小银点,“但它能抓到个能发信号的。”
时间不等人。老船长死死盯着叶诤的眼睛——年轻人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黑。老航海咬了咬牙,腮帮子鼓了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行!”
起重机操作室悬在高处,风灌进来,吹得人站不稳。叶诤坐下,金属座椅冰凉。他握住操控杆,掌心瞬间起了一层薄汗。他深吸口气,把所有注意力锁死在天边那个越来越近的银点上。
速度、距离、角度,还有这该死的、乱吹的横风……数据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风声呼啸,他却像听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架客机和手里这两根杆子。
就是——现在!
他右臂肌肉绷紧,用力一推!
嗡——!
重型电机低吼,起重机的钢铁巨臂猛地探出船舷,钢索如巨蟒出洞,破开海风,划出险峻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咔!——扣住了客机左翼下的起落架!
“轰隆!”
客机猛地向下一沉,剧烈晃动!机舱里炸了锅,尖叫、哭喊、怒骂混成一片,行李噼里啪啦往下掉。飞机像被巨鸟抓住的猎物,在空中痛苦挣扎。
飞行员死把住操纵杆,额头青筋暴起,对着麦克风嘶吼:“下方货轮!立刻解除连接!重复,立刻解除!这是恐怖行为!!”背景里是刺耳的警报和混乱哭喊。
叶诤抓过海事通讯器,按下通话键。声音透过电流传过去,压得很稳,字字清晰:“我是货轮‘长风号’乘客。听着,你们通讯被第三方干扰了,无法联络外界。我需要借用你们设备发加密求救坐标。配合我,都能活;对抗,所有人可能死,包括你们机上两百多人。”
通讯器那头只剩下压抑的、带着沉重呼吸的沉默。只有引擎轰鸣和隐约嘈杂。每一秒都长得难熬。
终于,飞行员声音再次传来,沙哑、疲惫,但冷静了些:“……我怎么信你?”
“我无法保证,”叶诤答得干脆,“你只能赌。赌我不是疯子,是你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又是几秒让人窒息的寂静。
“……权限给你。三十秒。”飞行员声音透着豁出去的决绝,“三十秒后没信号,我强制脱钩,哪怕坠机。”
“够了。”
叶诤立刻切换频道,手指在终端上飞快敲击。没有声音,但一束肉眼不可见的激光从货轮隐蔽发射口射出,穿透薄雾,以特定节奏射向远方海平线。
系统界面在他视野边缘闪烁,代表潜艇的红点开始急促明灭。
潜艇里,尖细嗓子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老大!坏了!他们用客机在发激光信号!我们可能被反向定位了!”
“什么?!”低哑声音第一次失了冷静,像受伤野兽般低吼,“加大干扰!对准客机!把信号压下去!立刻!”
就是现在。
叶诤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左手探进口袋,摸出那枚样式古朴的金属戒指——【特斯拉线圈戒指】。戒面光滑,布满肉眼难辨的微缩纹路。
他将戒面对准系统标注的潜艇方位,拇指在戒圈侧面微小凸起上,轻轻一拧。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道刺眼、亮到发蓝的扭曲电弧,凭空撕裂空气和海面,发出“噼啪”尖啸,直灌深海!
紧接着,诡异的事发生了。那片海域上空的散乱云层像被无形的手疯狂搅动,旋转、汇聚、压得更低。云层深处,蓝白电光开始窜动、积蓄。
轰咔——!
第一道粗大闪电劈开天幕,笔直砸在海面,炸起冲天水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数道狂雷接踵而至,集中轰击同一片狭窄海域!海面沸腾了,白沫和蒸汽弥漫,像烧开巨锅。
潜艇内部,已是地狱。所有屏幕爆出雪花后彻底漆黑。刺眼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凄厉电子警报几乎刺穿耳膜。
“声呐阵列完全失效!”
“外部传感器烧毁!我们聋了瞎了!”
“电力不稳定,主推进器动力掉40%!”
“这他妈什么鬼天气?!”
“不像是自然雷暴……是攻击!”
恐慌在狭窄金属空间里蔓延。而海面之上,混乱雷暴与蒸汽中,一个比潜艇更庞大、更难以置信的黑影,正无声从沸腾海水深处浮起。
先是背脊,覆盖闪烁幽蓝冷光的装甲板,流线型躯体大如移动小岛。然后,巨大尾鳍破开海面,带起山峦般浪涌。
三十米长的人工智能仿生巨鲸——“深蓝守护者”原型机,昂起与真鲸无异却多了金属冷感的头颅。它那对由传感器和强光灯构成的“眼睛”,锁定了下方因雷击而紊乱的潜艇信号源。体内低频发生器启动,一股人耳几乎听不见、却让五脏六腑发颤的次声波穿透海水,狠狠撞在潜艇外壳上。
轰隆!
巨鲸用堪比钢铁的颅骨,朝着潜艇大致方位,以与其庞大身躯不相称的灵活,重重一次摆尾撞击!虽未直接命中,但掀起的巨浪和暗流,让失去动力的潜艇像狂风落叶般剧烈翻滚。
潜艇里诈骗分子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从这接二连三打击中回神,他们随身携带的加密卫星电话和个人终端,几乎同时发出刺耳提示音。
屏幕自动亮起,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红字:
【账户强制清算程序已启动。】
【所有资产(含关联隐匿账户)已冻结。】
【正在核算并执行反向补偿……】
【您当前总负债:80,000,000.00元。】
“钱……我的钱呢?!”一个成员看着空空如也的账户界面,手指哆嗦。
“头儿!账户全被清了!不光黑钱,连我老家房子的本金都……”另一个带着哭腔。
“不可能!系统呢?防护墙呢?!”尖嗓子破了音。
一直低沉冷静的声音,终于爆发出困兽般的咆哮:“中计了!从头到尾都是局!撤!启动紧急上浮!弃艇!能跑一个是一个!”
但,晚了。
货轮上,叶诤盯着系统界面。当“金融反制完成”的绿色进度条走到尽头,他移开目光。也就在这时,海平线尽头,几艘线条硬朗的灰色军舰,如钢铁巨鲨般劈开波浪,刺破未散薄雾,朝这片闪烁残余电光的海域全速驶来。
他发出的激光密码,终究被最近的巡逻舰队捕捉破译了。
接下来快得像按了快进。士兵迅速登临失去抵抗能力的潜艇,控制舱室,逮捕所有面如死灰的成员。
叶诤静静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一切。赢了,又一场。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瞥了一眼——银行加密通知,一串长数字,末尾八个零。三十二亿。诈骗行为成立,万倍补偿生效。
他看着那串数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极淡地扯了下嘴角。没有兴奋,只有一种深浸骨髓的倦怠冷意。这钱来得越轻易,越提醒他,这“游戏”背后的水,深不见底。
几个士兵从潜艇舱口,用担架小心抬出一样东西,放救援船甲板上。那是“深蓝守护者”的部分残骸——头部和前半截躯干。原本流线优美、闪烁蓝光的装甲板如今焦黑破碎,露出里面扭曲的线缆和断裂结构。为在最后关头替货轮挡住潜艇发射的轻型鱼雷,它选择了正面撞击,彻底损毁。
叶诤走下舷梯,来到救援船边。他蹲下身,仔细看那堆昂贵废铁。海水咸腥混着金属焦糊,有些刺鼻。目光在破损装甲缝隙间逡巡,忽然,一点与周围焦黑截然不同的暗银色反光吸引了他。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然后小心地从一堆烧熔线路板边缘,抠出一枚比指甲盖略大、不规则多边形的薄片。表面沾着海水油污,但边缘精密接口和中央一处微小蚀刻标志清晰可见。
几乎就在手指触碰到芯片的瞬间,眼前系统界面自动弹出,没有任何任务提示,只有一行孤零零、闪烁暗红色警示的小字:
「检测到未知加密信息载体。」
「物理溯源分析中……」
「匹配到危险品数据库记录。」
「关联制造方:V组织·第七实验室。」
V组织?
叶诤捏着那枚冰凉湿滑的芯片,一股寒意毫无征兆从尾椎骨窜起,迅速爬满整个脊背,让他在太平洋温暖海风里,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海影组……只是水面浮萍?这枚深藏“深蓝守护者”体内的芯片,才是真正缠住根茎的水鬼?
没等他将纷乱思绪理清,系统界面再次变化。暗红警示文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更加凝重、仿佛用铁水浇铸的金色字迹:
「主线任务强制更新。」
「新任务标识:方舟计划–拦截行动。」
「任务概述:V组织正推进名为‘方舟’的全球性诈骗企划。该计划深度利用前沿科技,旨在构建跨区域、超大规模、难以追溯的掠夺性金融网络。其最终阶段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
「阶段目标:瓦解‘方舟计划’核心节点,阻止其启动。」
「任务奖励:」
「-身体素质全面强化(中级)。」
「-高级黑客技能精通。」
「-黑科技道具:‘虚空透镜’x1(一次性)。」
「特别警告:你已被标记为‘高价值干涉目标’。请注意隐蔽,提升戒备。」
金色字迹缓缓隐去,像沉入深海的黄金。最后留在视野里的,依旧是那行刺眼的暗红小字:「高价值干涉目标」。
叶诤慢慢站直身体,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向远方。风暴已过,海面恢复浩瀚平静,阳光刺破云层,洒下万点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货轮、军舰、救援船,都在有序忙碌、撤离。一切看起来都回到了正轨。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海面之下,真正的暗涌才开始汇聚力量。
他从湿透裤子口袋里掏出同样沾了海水的卫星电话,开机,拨通一个只有数字没有署名的加密短号。铃响三声,接通。
“是我。”叶诤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生死搏杀和惊人发现从未发生,“‘晨星军工’收购流程启动。我要那套‘广谱可控电磁脉冲发生装置’的全部专利、设计图、核心团队名单。优先级最高,资金从‘星辰科技’特别账户走。”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确认。叶诤挂断,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救援船甲板上那堆巨鲸残骸。阳光照在焦黑装甲断面,折射出冷冷奇异的光泽。V组织……第七实验室……方舟计划……
他抬起头,迎着刺目阳光和海风,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很低,几乎被海浪汽笛声淹没,但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碾出来:
“不管你们这艘‘方舟’想往哪儿开,装的是哪路神仙……”
他停顿了一下,海风将他额前湿漉漉的黑发吹起。
“我都会亲手,把它凿沉在起航的地方。”
“长风号”拉响悠长汽笛,巨大船身缓缓转动,朝最近补给港驶去。甲板上,船员和乘客渐渐散去,惊魂未定地回舱室,或聚在一起低声议论。海警和军方人员也在进行最后交接。
只有叶诤还留在船尾甲板那片空旷处,倚着栏杆,望着货轮划开的、逐渐扩大的白色航迹。衣摆被海风猎猎卷动,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瘦削却笔挺的轮廓,像一根钉在甲板上的沉默桅杆。
海水之下,阳光照不到的深处,巨大阴影蛰伏着,未曾远离。而更远处,超越这片海洋的、更为广阔的江湖,风波从未止息,新的棋局,已然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