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青梧面对重重难题,苦思如何寻找更直接、更确凿的证据来打破僵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深夜时分,如同幽灵般潜入了她位于沈府后巷的一处隐秘私宅。
这处私宅是沈青梧用玲珑书局的收益秘密购置,名义上是一户南边来的客商别院,实际是她处理一些绝密事务、会见特殊人物的安全屋,连沈府中知晓的人也极少。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掠过屋瓦的呜咽声。负责看守此处的两名哑仆(也是玲珑书局精心培养的心腹)之一,悄然来到沈青梧暂居的内室门外,用特定的节奏轻叩门板。
沈青梧本就未曾深眠,闻声立刻警醒,披衣起身,示意云苓去开门。
门开处,一道裹着黑色斗篷、满身寒气的高大身影闪身而入,斗篷帽檐下,是一张风尘仆仆、胡子拉碴却目光锐利如刀的脸。来人迅速扯下兜帽,露出一张沈青梧有些印象的面孔——正是曾在江南同行、裴凛麾下的亲卫队长之一,赵破虏!
“赵将军?”沈青梧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对方必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潜入京城。她立刻示意云苓去门外守着,并让哑仆加强警戒。
“沈司农!”赵破虏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为长途奔波和刻意压低而显得异常沙哑急促,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侯爷蒙此不白之冤,我等北疆将士,皆不信侯爷会行此等龌龊之事!侯爷治军严明,爱兵如子,岂会自毁长城?末将此番冒死前来,是奉侯爷之命,更是不忍见忠良遭害,特来向司农呈递一物!”
说着,他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和蜡封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拇指粗细的小巧竹管,双手奉上。
沈青梧接过,入手微沉。她小心地剥开蜡封,拧开竹管一端,从里面倒出少许用薄绢包裹的东西。展开薄绢,里面是一小撮灰褐色、掺杂着明显沙粒和霉变谷壳的混合物,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这是……?”沈青梧瞳孔骤然收缩,瞬间联想到了军报中描述的掺假军粮。
“这是在黑木峡以东约十五里处,一处极为隐蔽的、干涸的河床山沟里发现的!”赵破虏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侯爷被禁足前,其实已对近期几批军粮的调度微有疑虑,但并未抓到实据。此次问题军粮事发突然,侯爷震怒之余,立刻意识到其中有鬼。他在被御林军围府之前,暗中遣出了数队绝对忠诚、擅长追踪潜伏的斥候,沿军粮运输路线反向侦查。”
他指着那撮样本:“其中一队斥候,冒险潜入黑木峡附近区域,在那边庄园外围蹲守监视多日。他们发现,在问题粮队离开后大约两天,有另一支规模较小的车队,从庄园后门秘密离开,往东北方向偏僻山路而行。斥候尾随至那处山沟,发现那支车队将大量麻袋丢弃在沟中,并掩埋了些东西。待车队离开后,斥候上前查看,发现那些麻袋,正是朝廷专用的军粮麻袋印记!而掩埋之物,便是这些被替换下来的沙石霉米!他们来不及带走更多,也不敢打草惊蛇,只匆匆取了这点样本,并记下了确切地点和所见情形,便急速回报。”
赵破虏眼中闪着悲愤与希望交织的光芒:“可惜,侯爷府已被围,消息无法直接传入。末将得了侯爷事先安排的密令,若京城有变,可持信物寻机联络司农您。末将便带着这物证和斥候的口述记录,扮作商贩,绕开官道关卡,日夜兼程赶来!沈司农,此物足可证明,军粮是在运输途中,于黑木峡附近被人掉包!侯爷是清白的!”
这无疑是扭转乾坤的关键物证!它直接证明了掺假行为发生在运输途中,而非裴凛督办不力或故意以次充好!而且指明了事发地点就在黑木峡附近,与韩青推断的疑点完全吻合!
沈青梧紧紧攥着那小小的绢包,仿佛攥着沉甸甸的希望与责任。“赵将军,此物至关重要!侯爷还让你带什么话吗?”她敏锐地意识到,裴凛既然能送出物证,或许还有别的指示。
赵破虏重重点头,低声道:“侯爷让末将务必转告司农:那个押运官王老五,为人虽有些油滑,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此次作伪证,多半是受人胁迫。侯爷曾听人偶然提及,王老五在京城有个相好的妓子,似乎感情颇深,住在城南的百花巷,名叫‘彩云’。此人或许是个突破口,若能找到她,或能知晓王老五被胁迫的隐情,甚至找到其家眷下落。”
沈青梧心中剧震!裴凛即便身陷囹圄,失去自由,思维依旧如此清晰敏锐!他不仅送出了指向作案地点的物证,更指明了追查人证胁迫情况的关键线索!这份身处绝境而不乱的定力,以及对细节的把握,令人折服。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对赵破虏郑重道:“赵将军,辛苦你了!此物证和线索,价值千金!你放心,此事我已知晓,必全力以赴,为侯爷洗刷冤屈!”
她迅速将物证重新封好,谨慎收妥,然后肃容对赵破虏道:“京城如今风声鹤唳,你身份特殊,绝不能久留。你即刻离开,乔装改扮,潜回北疆!记住,你的任务不是留在京城助我,而是平安返回,将侯爷的境况和我们的努力,暗中告知侯爷心腹将领,务必稳住北疆军心!绝不可因侯爷之事而生出任何内乱,给外敌可乘之机!京城之事,交给我。”
赵破虏虎目含泪,再次抱拳,深深一揖:“沈司农高义!末将代侯爷,代北疆将士,谢过司农!北疆军心,只要有侯爷旧部在,绝不敢乱!末将这就走,司农保重!”
说罢,他不再迟疑,重新裹紧斗篷,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青梧站在门内,听着寒风呼啸,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竹管的微凉和绢包的粗糙触感。裴凛送来的,不仅是证据和线索,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以及破局的一线曙光。
“裴凛,”她望向镇北侯府的大致方向,目光穿透重重屋宇与黑暗,变得无比坚定,“这一次,换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