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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城的喧嚣已然远去。

跟随巫祭婆婆的脚步,林枫、石猛和荆穿过那虚实交织的街市,走向城市最中心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巨大冰湖。越是靠近湖心,周遭的光线便越发扭曲,极光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在头顶盘旋成瑰丽而诡异的漩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万年时光的尘埃之上。

巫祭婆婆的脚步停在了湖心。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口中吟唱着古老而苍凉的歌谣。那歌谣的语调不属于现今任何种族的语言,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力量,仿佛在呼唤着沉睡于此地的古老意识。

随着她的吟唱,平静的湖面开始荡漾起涟漪。但那涟漪并非向外扩散,而是诡异地向着中心一点汇聚、下沉。冰层无声无息地融化、塌陷,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幽蓝深邃的冰窟入口。寒气扑面而来,这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肉体,更仿佛能冻结神魂。

“真相,就在下面。”巫祭婆婆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林枫脸上,“孩子,记住婆婆的话。历史是面多棱镜,你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便是不同的光影。真正的‘知’,不在于你看到了哪一面,而在于你能否理解这面镜子本身的存在。”

林枫郑重点头,将老者的告诫铭记于心。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因连番激战而略显躁动的心彻底沉静下来。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通向未知真相的冰窟。

冰窟向下延伸,通道宽阔,四壁是万古不化的玄冰,晶莹剔透,内里仿佛封冻着流转的极光。更令人心惊的是,冰壁之中,隐约可见一些巨大而狰狞的阴影——那是远古龙兽的遗骸,甚至还有一些身着古老铠甲的人形身影,他们保持着战斗最后一刻的姿态,脸上的愤怒、恐惧、决绝,都被永恒地凝固在这幽蓝的冰棺之中。行走其间,如同漫步在一条由时间和死亡构筑的长廊。

石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道:“俺滴娘嘞,这地方……比直面千军万马还瘆人。”

荆则沉默地抚摸着冰壁,感受着那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与无尽悲怆,轻声道:“这里是古战场的核心,是历史的一道巨大伤疤,至今未曾愈合。”

不知向下行进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球形冰室。冰室的中心,并非什么华丽的祭坛或宝物,只有一块约一人高、通体浑沌、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幽暗的玄冰,静静悬浮在那里。它没有璀璨的光芒,却散发着一种比四周玄冰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也更加悲伤的气息。它便是“冰封之忆”。

仅仅是靠近它,林枫便感到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纷乱破碎的画面:震天的喊杀声、巨龙垂死的悲鸣、耀眼欲盲的能量爆发、还有……一张张扭曲的人族面孔,充满了狂热、决绝,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疯狂。

巫祭婆婆的声音在空阔的冰室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疲惫:“触碰它吧,孩子。用你的心,而不是眼睛,去‘阅读’这段被时光遗忘的记忆。准备好承受它的一切,无论那是什么。”

林枫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那块浑沌的玄冰。他能感觉到怀中的潮汐石、心神中的不动心莲、丹田内的长生藤种,都发出了微弱的共鸣,仿佛在为他构筑一道心灵的防线。他最终伸出手掌,缓缓贴在了那冰冷刺骨的玄冰表面。

刹那间,天旋地转!

林枫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拽入了一个狂暴的时空漩涡。不再是旁观历史的碎片回响,而是彻底沉浸式地、以某种奇异的第一人称视角,亲历那段被尘封的万古秘辛!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浩瀚无边的星空之下。脚下是郁郁葱葱、充满先天灵气的古老大地,远非如今破碎的隐龙界可比。天空中,并非一条巨龙,而是有数条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祥和与强大气息的古老真龙,在云层中蜿蜒游弋,它们的鳞片在星月之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大地上,一座座充满自然韵味的城市依山傍水而建,人族与一些友善的龙族亚种和谐共处,孩童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这便是万年前,人龙二族签订“共生契约”后的黄金时代。

林枫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信任与安宁。人族尊崇龙族的智慧与力量,视之为守护神与导师;龙族欣赏人族的创造力与潜力,引导他们认识天地法则。双方共同探索世界的奥秘,对抗来自域外的莫名威胁。那时的太古应龙,并非后来扭曲疯狂的模样,它威严、睿智,目光中带着对这片天地众生的慈爱与责任。

然而,美好的画卷上,渐渐出现了裂痕。

林枫的“视角”跟随着一位人族先贤——并非后世传说中光辉万丈的圣者,而是一位名为“禹”的、眼神中充满激进与忧患的领袖。他看到了“禹”在议会中慷慨陈词:

“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龙族的羽翼之下!它们的强大,反而衬托出我们的孱弱!域外之敌虎视眈眈,谁能保证龙族永远庇护我们?我们必须掌握自己的力量,一种完全属于人族、足以弑神屠龙的力量!”

一部分人族被这种“自立自强”的论调煽动,对龙族产生了微妙的不信任。与此同时,林枫也感知到,龙族内部也出现了分歧。一些年轻气盛的龙族,开始轻视人族,认为他们是需要永远被保护的附庸。猜忌的种子,在和睦的表象下悄然萌芽。

转折点,发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外心魔”的侵袭。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源自宇宙深空的、能侵蚀心智的诡异能量场。太古应龙为了保护世界,独自迎战“心魔”,将其大部分吞噬、封印于自身龙魂深处。它成功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它的龙魂被心魔的恶念污染,变得极不稳定,充满了暴戾、偏执与毁灭的冲动。

黄金时代戛然而止。太古应龙开始变得多疑、易怒,它不再信任人族,甚至将人族蓬勃发展的文明视为一种对自然秩序的“亵渎”。它要求人族停止发展某些“危险”的技艺,回归原始的崇拜。

这时,以“禹”为首的激进派,将龙族的变化视为“压迫”的开始。他们非但没有试图理解、帮助被心魔侵蚀的太古应龙,反而更加坚定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禹”启动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他们暗中集结了全人族最精锐的修士,布下了一座名为“绝天地通”的太古禁忌大阵!

林枫的意识“看”到,无数人族修士在“禹”的带领下,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将自身全部修为、乃至生命本源,作为祭品注入大阵。大阵的目标,并非杀死太古应龙——那在当时看来是不可能的——而是企图强行切断人族与龙族之间的“共生契约”,并抽取龙族的部分本源,来为人族创造所谓的“守护之神”。

这是一种极度自私、近乎背叛的行径!他们利用了太古应龙被心魔侵蚀、神智不清的弱点,在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了最致命的一击!

当“绝天地通”大阵的光芒亮起,强行撕扯共生契约的纽带时,被心魔折磨的太古应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背叛!它体内被压制的心魔恶念,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放大!

“吼——!”

星空下,响起了太古应龙彻底疯狂、充满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咆哮。它那原本祥和的龙目,被猩红与黑暗彻底吞噬。契约被强行撕裂的反噬,加上心魔的全面爆发,让它失去了所有理智。

“守护?呵呵……毁灭!唯有毁灭,才是永恒的安宁!”

它不再是人族的守护神,而是化作了复仇的灭世魔龙。它对人族降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血脉灵锁”!这诅咒不仅是为了限制人族的成长,更深层的恶毒在于,它让人族的修行,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龙族的暴戾气息,潜移默化地扭曲心智,使人族永远无法真正摆脱龙族的影响,甚至在自相残杀中走向毁灭。

而“禹”和他的追随者,他们的计划彻底失败了。禁忌大阵的反噬和太古应龙的疯狂反击,将那片古老的富饶大地打得支离破碎,变成了如今的隐龙界。所谓的“守护之神”并未诞生,反而招致了万年的奴役与苦难。

历史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而荒谬。所谓的“龙族背叛”,其导火索,竟源于人族先贤因恐惧和猜忌而发动的、一场鲁莽而愚蠢的“自救”行动!

林枫的意识从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历史回溯中脱离,猛地睁开眼睛,踉跄后退数步,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他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从一场无尽的梦魇中挣脱。

真相的重量,远超他的想象。

并非非黑即白的善恶,而是一连串的误会、猜忌、错误的抉择,以及一场来自天外的无妄之灾,共同酿成了这持续万年的苦果。人族有错,错在激进与背叛;龙族(太古应龙)亦是受害者,最终成了加害者。

“看到了?”巫祭婆婆的声音带着看透世事的悲悯,“最初的因,复杂难言。人族渴求自保的愿望本无错,但用了错误的方式;龙尊守护世界的初心亦为真,却被心魔与背叛引入了魔道。万载仇恨,如同一场无人能解的死结。”

林枫沉默良久,心中的震撼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将龙族视为必须消灭的邪恶象征。他理解了仇恨的根源何其复杂,但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婆婆,我明白了。”林枫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过去的对错,已难分说。但现在的压迫是真实的,万年的苦难也是真实的。我要做的,不是执着于清算万年前的旧账,而是……终结这场持续了太久的悲剧。打破‘血脉灵锁’,让人族获得真正的自由,也让……包括龙族在内的所有生灵,从这无尽的仇恨轮回中解脱出来。”

他的目标,从“复仇”,升华为了“解脱”与“重建”。

巫祭婆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很好。你能如此想,便不枉此行。这‘冰封之忆’,不仅是钥匙,更是一面镜子。它照见的,是历史的复杂,也是你未来的心。”

林枫再次看向那块浑沌的玄冰,目光已然不同。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接纳。玄冰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他的眉心,成为第四把钥匙,与另外三把钥匙静静悬浮于他的心神深处。

最后一块拼图,已然就位。通往最终战场的道路,在他心中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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