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封信，措辞极尽恭谨谦卑，将胜利的功劳全然推予杨程与将士，
将自己的角色定义为“从旁策应”和“请教学习”，并将一切可能的疏漏先行归咎于自身“才疏学浅”、“稽考不详”。
字里行间，皆是臣子对君王的绝对服从与惶恐，不见半分皇子应有的亲近，更无一丝一毫的居功自傲。
萧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字，面容沉静如水，无人能窥探那平静水面下的真正思绪。
他只是看着，偶尔指尖在某个词句上若有似无地停顿一下。
许久，他将信纸轻轻放回龙案上，身体向后靠入宽大的椅背，看不出喜怒。
一直垂眸敛目、屏息静气的王德公公，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到了陛下周身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缓和气息——那并非喜悦，
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以及对于这份绝对恭顺姿态的受用。
他这才上前，动作轻缓而精准地将那封密信收起，放入专用的密函匣中，未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萧靖的目光已转向下一份奏章，仿佛刚才那封来自十二皇子的密信，不过是日常政务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唯有那微微松弛的唇角线条，隐约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意味。
——
胤都，宋府。
时值午后，吏部侍郎宋冥子夫人的花茶会正在府中精致的后园举行。
园内奇花异卉争奇斗艳，许多本不该在此季节绽放的名品也被巧妙地布置其中，无愧于其“胤都花府”的美誉。
衣香鬓影的世家夫人与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花香与茶点甜腻的气息。
忽然，门口小厮一声清亮的通传打破了这片的软语轻笑：“宰相府，李小姐到！”
霎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入口处。
但见李姝瑶身着浅紫色罗纱金丝裙，裙摆微漾，如烟似雾。
发间金钗与明珠点缀得恰到好处，既显矜贵又不失雅致。
更夺目的是她那张清丽出尘的脸庞，神情淡淡，却足以让满园芳菲都黯然失色。
主办人乐夫人一见是她，脸上立刻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哎呦！李小姐！您可算是来了，快请进快请进，真是蓬荜生辉啊！”
她原以为以李姝瑶的身份，未必会赏脸参加她这小小侍郎夫人的花茶会。
李姝瑶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清悦却带着几分不易亲近的疏离：
“乐夫人客气了，邀帖精美，姝瑶怎好不来。”她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
其他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围拢过来打招呼，言语间不乏奉承之意。乐夫人见状，赶忙笑着招呼：
“各位贵人，快请入座吧，咱们的花茶会这就开始。”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乐夫人自然坐在主位，两旁分坐着各位夫人和千金。
吏部侍郎的千金宋瑶坐在下首，她的目光掠过被众星捧月般的李姝瑶，面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唯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飞快掠过。
待众人落座，李姝瑶轻轻抬手，示意随行的仆役将她带来的礼物呈上。两名婢女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一盆花。
那花一现，便引得满座惊叹。其花瓣层叠，色泽是一种罕见的、仿佛凝聚了月华与霞光的柔粉渐变，花蕊处点点金芒，幽香清冽，与园中其他花卉截然不同，美得令人屏息。
乐夫人爱花成痴，一见此花，眼睛顿时亮了，惊喜道：
“这…这是‘醉月霓裳’？我只在宫中花谱上见过绘图，从未得见真容！李小姐，这太贵重了！”
李姝瑶轻轻一笑，笑容温婉得体：“夫人言重了。”
“不过是想着夫人爱花，此花或许能为您这‘花府’再添一景，聊表心意罢了。”
她语气柔和，俨然一位善良体贴的贵女。
然而，当她眼角余光扫过周围那些啧啧称奇、满眼羡慕的夫人们时，那精心描绘的柳眉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轻嘲。
这花在宰相府的暖房里不过寻常，也值得她们这般大惊小怪。
她优雅地端起面前的白玉瓷杯，小呷了一口特制的花茶，秀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随即恢复如常。
‘这茶……滋味粗陋，竟也拿得出手。’她心中暗忖，将茶杯轻轻放下。
这时，她的贴身婢女春桃机灵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豪：
“乐夫人，您不知道，为了寻这品相好的‘醉月霓裳’，我们家小姐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特意让人从南疆快马加鞭送来的呢！”
乐夫人一听，更是感动不已，连声道谢：
“哎呀！这…这真是…多谢李小姐厚爱！这份心意，我真是…真是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满座之人皆沉浸在“醉月霓裳”带来的惊艳与对李姝瑶慷慨的赞叹中。
唯有一人似乎对此漠不关心——正是对面的宋瑶。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团扇上，仿佛那朵奇花与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李姝瑶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流转，不动声色地将宋瑶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那抹温婉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却未达眼底。
宴席过后
乐夫人兴致勃勃地引着众位女眷，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径，往花园更深处走去，那边有她新引种的几株罕见西域名品。
夫人们笑语晏晏，簇拥着她，议论着沿途的奇花异草。
李姝瑶却故意放慢了脚步，悠哉地落在最后。她对这些刻意栽培的景色兴趣缺缺，只觉得喧闹。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随即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转向了花园的另一侧。
那边有一处人工开凿的小溪湖，湖水清澈见底，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其中悠然游弋，倒是比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卉更得她几分清静。
她示意随行的下人取来了一些鱼食饵料，倚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向水中投掷，看着鱼儿聚拢又散开，神情淡漠。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带着几分犹豫的脚步声，随后是一道稍显胆怯的女声，轻轻响起：
“李小姐……”
李姝瑶动作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慢条斯理地又撒下一小撮饵料，才缓缓转过身。
只见宋瑶正站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双手微微交叠在身前，神情有些拘谨。
见她回头，宋瑶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