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如同一位暴虐的神明挥出的巨镰,以原供水厂区域为中心,无情地横扫了整个东区,并余势未减地向镜湖市更广阔的区域蔓延。其所过之处,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摧残,更是对现实结构本身的粗暴撕扯。
凌峰是被脑海中尖锐的刺痛和身体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唤醒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的血红与混乱的色块,随后才慢慢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颜色,而是被一种浑浊的、仿佛混合了铁锈与凝固血液的暗红所笼罩,低垂得似乎触手可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刺鼻的气味——建筑材料燃烧后的焦糊、塑料融化的恶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抽象的、仿佛无数人绝望哀嚎被烧灼后留下的情感灰烬。细小的、闪烁着不祥能量的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中漂浮,如同死亡的萤火。
他挣扎着,用几乎不听使唤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碎石和玻璃碴从身上簌簌落下。他首先看向身旁的同伴。
陈老师倒在最外围,面朝冲击波袭来的方向,仿佛一尊试图保护后方而凝固的雕塑。他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金纸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前的高级战术服被撕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几块他随身携带的、此刻已黯淡破碎的灵能护符碎片,如同狰狞的弹片般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触目惊心。凌峰甚至能通过刚刚融合“轨迹”后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隐约察觉到陈老师体内那原本蓬勃的生命能量,此刻正如同漏气的皮球般飞速流逝。
石浩趴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庞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蜷缩,双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最后关头试图用身体和“心象壁垒”硬抗冲击时遭到了重创。但他粗重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声证明他至少还活着,那顽强的生命力如同野草,尚未被完全摧毁。
林薇则倒在凌峰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挂着一缕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痕,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的呼吸相对平稳,但极其微弱,凌峰能感觉到她的精神力如同被抽空的水池,枯竭到了极点,那是过度透支能力保护他人后留下的严重后遗症。
一股混合着恐惧、愤怒与巨大无力的酸楚瞬间涌上凌峰的喉咙。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脑海中海啸般尚未平息的“轨迹”信息流,踉跄着爬到陈老师身边。他没有专业的医疗知识,但“轨迹”赋予他的,是一种超越常规的、对能量和生命本质的模糊感知。他能“看到”陈老师生命烛火那摇曳欲熄的微弱光芒。
“不能死……陈老师……你不能死……”凌峰喃喃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他顾不上自身状态极差,再次强行集中那混乱而庞大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丝与“轨迹”融合后产生的、带着奇异维系力量的能量,混合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纯粹的生命意志,如同最细微的丝线,缓缓渡入陈老师近乎枯竭的体内。
这并非治疗,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吊命”之术,是他在“轨迹”庞杂信息洪流中捕捉到的一种本能应用。他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和那奇异能量作为临时的“支架”,勉强支撑住陈老师即将崩溃的生命结构,为后续救援争取那渺茫的几分钟,甚至几秒钟。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仅仅片刻,凌峰便感觉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他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直到感觉陈老师那微弱的生命波动似乎……极其细微地……稳定了那么一丝丝,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不敢再轻易动用那不受控制的力量。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确认石浩和林薇都还有稳定的生命体征后,心中那块最重的石头才勉强落下一点,但压抑感丝毫未减。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残垣断壁,投向那片已化为巨大焦土坑洞的爆炸中心。那里,曾经矗立的亵渎祭坛和疯狂的教团信徒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直径近百米、边缘不规则、散发着灼热气息和混乱能量湍流的巨坑。坑底深处,隐约可见一个不断扭曲、伸缩的黑暗孔洞,如同大地的伤疤,正是被强行撑开后又失去控制的“墟井”临时出口。暗红色的能量如同脓血般从中缓缓渗出,污染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呜咽与嘶吼。
井喷虽然因为引导法阵被破坏而失去了精确目标,变成了毁灭性的范围扩散,但其造成的物理破坏、现实结构损伤以及持续的能量泄漏,已然成为钉在镜湖市心脏上的一根毒刺。
远处,传来了零星的、疲惫的灵能枪声、建筑残骸垮塌的闷响,以及基金会救援部队通过扩音器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指令声。特别行动组的残余力量,如同伤痕累累的困兽,仍在忠诚地执行着最后的职责,清理着漏网的教团残党和从空间裂缝中溢出的、更加扭曲的梦魇生物。但他们的规模与声势,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显然在刚才那毁灭性的冲击中,这支精锐力量也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凌峰靠着身后冰冷粗糙的断墙,感受着体内“轨迹”力量与外界紊乱、痛苦的地脉能量场之间那隐隐的、令人不安的共鸣。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沉重的责任感,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的肩上。他是唯一一个融合了“钥匙”最后一部分“轨迹”的人,是此刻对这片土地创伤感知最深的人,是隐约能听到城市与灵源哀嚎的人。陈老师重伤垂危,石浩和林薇昏迷不醒,指挥体系近乎崩溃……他,这个不久前还只是普通高中生的少年,必须站出来,必须做点什么。
他艰难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掌心那并不存在的、却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徽记纹路。融合“轨迹”带来的,不仅仅是知识的爆炸和感知的扩张,似乎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与这座城市命运血脉相连的羁绊与……代价。他能模糊地“听”到城市各个角落传来的痛苦呻吟、恐惧尖叫、绝望低泣……也能感受到脚下大地那哀伤而愤怒的震颤。
“必须……做点什么……”他再次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逐渐凝聚起来的铁意。他不能倒下,至少,在找到修复这片疮痍、平息那地底躁动的方法之前,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