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废弃矿道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积水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与“归寂之间”那绝对的宁静和之前混沌风暴的疯狂相比,这种属于现实世界的、最普通的阴暗与寂静,反而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三人都沉默着,各自消化着之前的经历和消耗。石浩偶尔活动一下酸痛的臂膀,林薇则不时揉着依旧刺痛的太阳穴。凌峰走在最前面,右臂用临时找到的布条和树枝做了更牢固的固定,但每一次颠簸依旧带来阵阵钝痛。他的感知如同受损的雷达,范围缩小了许多,却更加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异常。
那股细微的、现实结构受损带来的“不稳定”感如影随形。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潜藏在稳定表象之下,如同深海暗流般涌动的“深层回响”。那不再是混乱的咆哮,而是某种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充满了绝望、恐惧、怨恨等极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它们在初步稳定的混沌能量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前面有光亮,好像是出口!”石浩眼尖,指着矿道尽头隐约透出的一点微光。
加快脚步,推开一扇早已锈蚀、半塌陷的铁栅栏,三人终于重新回到了相对熟悉的环境——镜湖市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系统的一个偏僻节点。虽然依旧阴暗,但有了市政维护的痕迹,远处甚至能听到隐约的车辆行驶声从通风井传来。
他们终于彻底脱离了那片被混沌肆虐过的核心区域。
“先回基地。”凌峰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真正的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
凭借着记忆和谢莉偶尔能穿透干扰传来的零星指引,三人在迷宫般的地下通道中穿梭,尽可能地避开主干道和可能存在的监控点。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盘古”基地那扇隐蔽的入口前。
厚重的金属门滑开,熟悉的、混合着设备运行和消毒水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谢莉、苏小婉和陈老师立刻迎了上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苏小婉第一个冲上来,眼圈泛红,看着三人狼狈不堪、尤其是凌峰重伤的样子,声音带着哽咽,“之前能量读数乱得一塌糊涂,通讯也完全中断,我们还以为……”
谢莉虽然依旧保持着冷静,但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处那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担忧,也显露出她之前承受的巨大压力。她快速扫视三人,目光在凌峰固定着的右臂和三人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回来就好。立刻进行医疗处理和数据汇报。”
陈老师则在石浩的搀扶下,走到凌峰面前,苍老的手重重拍了拍凌峰完好的左肩,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好……好孩子……辛苦了……”
回到相对安全的指挥中心,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苏小婉立刻拿出医疗设备,熟练地为凌峰重新处理右臂的伤势,使用了从基地仓库找到的、效果更好的骨骼再生促进剂。石浩和林薇也接受了基础的治疗和体力补充。
与此同时,凌峰强撑着精神,将进入新矩阵后发生的一切,从遭遇教团和李博士,到“摇篮”协议的真相,再到“秩序囚笼”的可怕,以及最后在“归寂之间”借助初代守夜人遗产平息混沌潮汐的经过,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出来。关于“寰宇之梦”和“守望者”的真正使命,他也毫无保留地告知。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只有凌峰略显沙哑的声音和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谢莉、苏小婉和陈老师都被这信息量巨大且颠覆认知的真相所震撼。
“寰宇之梦……守护梦境……”陈老师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恍然与更深沉的忧虑,“原来,我们一直对抗的,不过是梦境不宁时逸散的涟漪……”
“所以,李博士是想给梦境套上枷锁,而教团是想跳进梦境淹死自己?”苏小婉试图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总结,脸上写满了后怕,“而你们……刚刚阻止了梦境因为被打扰而‘发脾气’毁灭城市?”
“可以这么理解。”凌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但事情并没有结束。格雷塔前辈警告,深层回响已经暗流汹涌。我回来的路上,也隐约感知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谢莉立刻调出了外部监控数据和大范围的能量波动图谱。“根据你们带回来的信息和我的监测确认,之前那种席卷一切的混沌能量确实已经大幅衰减,并趋于一种……动态平衡状态。镜湖市大部分区域恢复了正常,只有原新矩阵核心区域及周边小范围,依旧被高强度的异常能量场笼罩,基金会将其列为最高禁区,正在外围建立封锁线。”
她将图谱放大,指向那些异常能量场的深处:“但是,在这些相对稳定的异常能量场内部,以及城市其他一些灵脉节点和曾经出现过强烈负面情绪回响的地点,确实检测到了一些……新型的能量信号。”
屏幕上,出现了一些极其微弱、不断闪烁、呈现出暗沉色调(如深紫、墨绿、污浊的灰色)的能量斑点。它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蘑菇,安静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些能量信号的频率和特征,与已知的基金会能量、守夜人‘轨迹’、归虚教团的扭曲力量,都截然不同。”谢莉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它们更加……古老,更加……混沌,并且,带有强烈的负面情感特质。初步分析,可能与凌峰所说的‘深层回响’、‘噩梦碎片’有关。”
噩梦碎片……凌峰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能评估威胁等级吗?”陈老师问道。
“无法精确评估。”谢莉摇头,“它们目前非常微弱,且处于潜伏状态,没有表现出主动攻击性。但它们的能量性质极不稳定,并且……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吸收周围环境中的负面情绪和游离能量,进行着难以察觉的‘生长’。”
如同在灰烬中悄然复燃的余烬,在暗流中孕育着新的风暴。
“另外,”苏小婉补充道,她调出了城市网络的一些边缘论坛和匿名聊天记录的抓取信息,“从昨天开始,城市里关于‘做噩梦’、‘看到幻影’、‘情绪莫名低落恐慌’的抱怨和求助信息,出现了小幅但异常的增长。虽然大部分都被归结为之前‘地质活动’(基金会掩盖说法)带来的心理影响,但时间和地点,与这些新型能量信号的出现存在一定的重合度。”
噩梦,已经开始在普通人的意识层面,投下它的阴影了吗?
指挥中心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他们刚刚解决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物理层面的危机,一场更加诡异、更加防不胜防的精神层面的侵蚀,似乎已经悄然拉开序幕。
凌峰看着屏幕上那些如同文明灯塔监控图上闪烁的未知红点,感受着手腕内侧那枚微不可查的、来自“归寂之间”的沙漏印记传来的微弱凉意。
他知道,短暂的休整结束了。
守望者的职责,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
他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在这些“噩梦碎片”真正成长为足以吞噬现实的怪物之前,找到应对之法。
余烬未冷,暗流已起。新的战斗,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