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在漫长的守望中不过弹指,在焦灼的等待里却度日如年。基地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可闻,仿佛在为那即将到来的十二分钟倒计时。
林薇在医疗舱中沉睡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当她醒来时,眼中仍残留着透支后的疲惫,但那份澄澈的核心却似乎更加坚固了。精神层面的虚脱感被精密的神经修复和营养补充缓解了大半,更重要的是,沉睡中她潜意识里仍在不断回味、巩固着“守夜观星,镜心不染”的意境,与那张古老拓片仿佛建立了更深层次的联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轻轻触碰枕边的拓片,那股清凉宁静的意念流淌而入,让她彻底清醒。
“感觉如何?”谢莉的声音透过医疗舱的通讯器传来,平静无波。
“可以继续了。”林薇坐起身,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需要立刻开始‘镜心’的强化训练。时间不多。”
谢莉没有反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届时开启“门”的关键,很可能就系于林薇能否在精确时刻,达到并维持那种最纯粹、最稳固的“镜心”状态,并以此感知到“守望之痕”。那不仅仅是理解一种心境,更是一种需要娴熟运用的“技能”,必须在压力下也能本能施展。
训练就在林薇的休息室内进行。环境被刻意布置得极其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光线柔和可控。她的面前只放着那张拓片,以及一个实时监测其脑波、精神波动及手腕印记状态的终端屏幕。
陈老师作为理念的诠释者,在一旁指导。他没有教授任何具体的冥想技巧,而是不断地与林薇探讨“镜心”的深层含义,结合守夜人的历史碎片和凌峰生前的言行。
“所谓‘镜心’,并非麻木不仁,亦非万念皆空。”陈老师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它是在清醒认知万物悲欢、世界纷扰的基础上,保持心灵的独立与澄澈。如同镜子映照万物,却不被万物所染。凌峰那孩子,面对李博士的疯狂、教团的扭曲、乃至最终那纯粹的‘虚无’,他选择去理解、去包容、去引导,而非简单的憎恨与毁灭,这便是‘镜心’的体现——不为极端情绪所左右,坚守平衡与守护的本心。”
林薇闭目静坐,尝试将这段话与拓片的意境融合。她想象自己站在古观象台的废墟上,头顶是浩瀚星河,脚下是沉寂大地与奔腾地脉。她感受着星光的冰冷遥远,地脉的厚重深沉,夜风的轻拂,以及潜藏在这片土地上无数过往的喜怒哀乐。她让这一切信息流过心田,却不做评判,不起波澜,只是如同最忠实的记录者与守望者,静静地“映照”着一切。
起初,杂念纷飞。对凌峰的担忧,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能力不足的焦虑,不断干扰着她。监测屏幕上的精神波动曲线起伏不定。
但她没有急躁,每一次分神,便轻轻将意念拉回,重新专注于“映照”本身。她反复默念那八个字,感受拓片上承载的、跨越时空的宁静意志。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精神波动曲线趋于和缓,一种内敛的、稳固的宁静感,开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谢莉通过远程监控关注着数据变化。她注意到,当林薇的“镜心”状态进入较深层次时,她手腕上那灰暗的沙漏印记,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荧光,虽然依旧没有能量输出,但其“存在感”似乎在那种状态下,与某种更深层的“场”发生了微妙的同步。她将这一现象记录下来,作为“镜心共鸣”有效的佐证,并思考着如何量化这种状态,以便在关键时刻判断林薇是否达标。
另一边,石浩的行动则充满了汗水和尘土。他带着简易的能量探测设备和地质雷达,独自提前潜入了那片位于镜湖东岸的丘陵地带,对古观象台遗址及周边区域进行地毯式勘查。
遗址早已破败,只剩几段残垣断壁和风化严重的石质基座,淹没在荒草与灌木之中。白天看来,这里毫不起眼。但石浩按照谢莉的指示,用探测器扫描时,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
遗址正下方的地脉能量确实呈现出一个缓慢旋转的“涡旋”结构,能量强度不高,但异常纯净和稳定,与城市其他被开发或污染的灵脉节点截然不同。更让他惊讶的是,在几处特定的残垣位置——比如主观测台基座的东北角、一处疑似祭坛的圆形石台中心、以及面向镜湖方向的一块天然巨岩旁——探测器都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能量“回响”。这种“回响”并非持续散发,而是在特定的时间(例如正午阳光直射某个角度时,或者深夜某个时刻),会短暂地增强一下,仿佛在响应什么。
石浩将这些位置和“回响”规律详细记录下来,传回基地。他还尝试在这些位置,模仿林薇描述的那种“镜心”状态去感知(虽然他很笨拙),结果除了觉得心情稍微平静点外,并无特殊发现。但他相信谢莉的判断——这些地点,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守望之痕”,或者至少是“痕”的物理显现点,需要正确的“钥匙”(镜心状态)在正确的时间(双星映湖、地脉低语之时)才能完全激活。
他还发现,从遗址最高处到湖边,沿着一条隐约的小径(可能是古代朝圣或观测者走的),地下的灵脉能量似乎也形成了一条更加活跃的“通道”,与谢莉之前在地图上推测的路径基本吻合。他在这条“通道”的几个转折点,也发现了类似的微弱能量“回响”标记。
“看来,到时候真要‘走’一条看不见的路了。”石浩咕哝着,一边用荧光标记喷雾在那些特殊地点做了极隐蔽的记号,以便夜晚识别。
谢莉在基地整合着石浩传回的数据和林薇的训练进展。她建立了一个更精细的时空-能量模型,将古观象台遗址的三维结构、石浩发现的“回响点”位置、预测的“双星映湖”星象方位角、以及“地脉低语”发生时预计的灵脉波动形态,全部输入进去。
模型开始运行,模拟在十一日后的那个精确十二分钟内,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时,该区域可能出现的能量场变化。
模拟结果显示,当所有条件满足时,遗址区域的能量场将发生复杂的干涉与共振。那些“回响点”预计会依次亮起,形成一个引导性的能量路径(“镜心之阶”的显化?),最终能量将汇聚于遗址中心上空某一点,该点的空间稳定性参数将急剧下降,形成一个短暂的、极其微弱的“界面薄弱区”——这与“门自现于空与梦之隙”的描述惊人地吻合!
但模型也给出了警告:这个“界面薄弱区”预计只能维持很短时间(可能只有一两分钟),而且其开启状态极度依赖于“钥匙”(林薇的镜心共鸣)的持续与稳定。任何干扰,无论是林薇的状态波动,还是外部强烈的能量冲击或精神干扰,都可能导致“门”无法稳定形成,或者开启失败。
“成功率……模型估算在31%到58%之间,取决于执行时的具体环境和林薇的发挥。”谢莉冷静地向陈老师和刚刚结束一轮训练、过来查看进度的林薇通报。
百分之三十一到五十八。这不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数字,但却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清晰的路径。
“足够了。”林薇看着模拟动画中那短暂亮起的能量路径和最终汇聚的光点,轻声说道,她的眼神平静,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一定会抓住那十二分钟。”
陈老师叹了口气,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深深的忧虑:“孩子,那不是一条容易的路。模拟终归是模拟,真正的‘隙’之间,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凌峰他……”
“就是因为他在那里,”林薇打断了他,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那似乎不那么冰冷的印记,“或者,他的‘存在’影响着那里,我们才必须去。无论门后是什么,我们都要带他回来,或者……至少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石浩从荒野中归来,带着一身泥土和草叶,听完谢莉的简报,只是用力拍了拍林薇的肩膀(差点把她拍个趔趄):“浩子负责把路上的石头都踢开!你只管看路!”
准备工作在紧张而有序地继续。谢莉开始准备届时需要携带的装备:高精度时空同步仪、便携式灵脉稳定器(以防万一)、多重精神屏蔽与增益装置(为林薇提供支持),以及数套应急方案。她甚至开始研究,如果“门”真的打开,他们是否应该全部进入,以及进入后如何保持与基地的联系——尽管对于维度夹缝,常规通讯手段很可能完全失效。
林薇的训练进入了最后阶段。她开始尝试在模拟噪音干扰、轻微精神压力测试下,快速进入并维持“镜心”状态。成功率在稳步提升。她与那拓片,以及与手腕印记的微妙共鸣,也越来越清晰。
最后的倒计时,在每一个人的心跳声中,坚定地走向那个未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