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软糖的甜腻气息似乎还在舌尖残留,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味道,在姜小熙的感官里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平衡。谢凛的伤在精密的仪器监测和昂贵的药物作用下,恢复得比预期快。几天后,他已经能下床在病房里缓慢踱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但那股迫人的威压感已经随着体力的恢复悄然回归。
姜小熙依旧住在隔壁的休息室。林姐像设定好程序的Npc,每天准时送来三餐、药物,以及……一盒包装精美、口味各异的小熊软糖。那盒子像某种神秘的补给包,准时出现在床头柜上,从不缺席。
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那晚枕着他肩膀睡着的窘迫,那盒在巨大冲击后递来的糖果带来的微妙暖意,像细小的藤蔓,在她冰封的心防上悄然攀爬。她开始习惯性地在发呆、看书、或者看着窗外发呆时,摸一颗糖塞进嘴里。橙子的酸甜,草莓的馥郁,葡萄的清爽……不同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带来短暂的、纯粹的味觉慰藉,仿佛能暂时驱散病房里挥之不去的阴霾和心底沉甸甸的谜团。
她依旧看不懂谢凛。他大部分时间沉默,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或者对着平板屏幕开那些她听不懂的跨国会议。偶尔,他会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她,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她无法解读的……专注?尤其是在她无意识地将糖塞进嘴里时,他的目光会停留片刻,唇角似乎会牵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穿透云层,给冰冷的病房带来一丝暖意。姜小熙蜷在休息室的单人沙发里,刚剥开一颗柠檬黄的小熊软糖,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林姐走了进来,手里没有餐盘,也没有药盒,只有一份烫金的邀请函。
“姜小姐,”林姐的声音刻板如常,“‘星辉慈善之夜’的邀请函送到了。时间是明晚七点,希尔顿酒店顶层宴会厅。先生的意思是,您需要出席。”
姜小熙捏着糖的手顿在半空,差点把糖捏扁了。慈善晚宴?她出席?以什么身份?谢凛的……妻子?
一股巨大的不适感瞬间攫住了她!那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是她这种从小在普通家庭长大、习惯了豆浆油条的女孩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更别提她现在顶着“谢太太”这个尴尬又沉重的头衔!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轻蔑的目光会如何将她淹没!
“我……”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我不去……我不习惯那种场合……”
“先生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礼服和造型团队。”林姐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是谢家女主人的责任之一。”
谢家女主人……
这几个字像沉重的枷锁,瞬间压垮了她微弱的反抗念头。责任?她有什么责任?扮演一个合格的花瓶?一个被谢凛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看着林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再看看手里那颗无辜的柠檬小熊,只觉得那点甜味瞬间变得苦涩不堪。她默默地将糖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咀嚼自己的无奈。
***
第二天傍晚,希尔顿酒店顶层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香槟混合的奢靡气息。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低声谈笑,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精心训练的优雅。
姜小熙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玩偶。身上那件由顶级设计师连夜赶制、价值不菲的香槟色露肩长裙,像一层华丽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繁复的蕾丝和细密的碎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却让她浑身僵硬,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裙摆摔个狗啃泥。精心打理的卷发垂在肩头,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美丽的倒影让她感到一阵恍惚和强烈的不真实感。
谢凛走在她身侧。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纯黑色高定西装,衬得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胸口的枪伤被西装完美遮掩,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深沉疲惫。他步履沉稳,气场强大,一入场便吸引了无数目光。那些目光带着敬畏、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自然地伸出手臂。姜小熙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僵硬地挽住了他的臂弯。指尖隔着昂贵的西装布料,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坚实和温热的体温。这亲密的姿态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跟着我,不用说话。”谢凛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姜小熙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丝。她像个提线木偶,被他带着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谢凛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上前寒暄的各色人等,言谈举止从容优雅,滴水不漏。姜小熙只需要保持微笑,点头,偶尔在谢凛介绍时轻声说一句“您好”。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如同擂鼓。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刺得她坐立不安。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和评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谢太太”,是何方神圣?凭什么能站在谢凛身边?
“谢总!好久不见!”一个略显夸张的女声带着香风袭来。
姜小熙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火红色深V长裙、妆容艳丽的女人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她身材高挑,五官明艳,一头大波浪卷发风情万种。她的目光先是炽热地落在谢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一丝志在必得的野心,随即才像刚发现姜小熙似的,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苏小姐。”谢凛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带着惯有的疏离。
“这位是……”苏蔓的目光终于“正式”落在姜小熙身上,红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谢总的新秘书?看着可真年轻。”
秘书?姜小熙的心猛地一沉。这女人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她的身份!
“我太太,姜小熙。”谢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力量。他微微侧身,将姜小熙更自然地护在自己身侧,手臂上的力道也微微收紧。
“太太?”苏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嫉妒的寒光,但很快又被她掩饰下去,换上更加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呀!原来是谢太太!真是失礼了!你看我这眼神,光顾着看谢总了,都没注意到您这位……小娇妻呢!”她刻意加重了“小娇妻”三个字,语气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调侃和轻佻。
姜小熙的脸颊瞬间涨红!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指尖冰凉!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才没有失态。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变得更加玩味。
“苏小姐眼神不好,建议尽早配副眼镜。”谢凛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冻结了苏蔓脸上虚假的笑容。他看都没再看苏蔓一眼,目光落在姜小熙微微发白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这里空气不好,我们去那边透透气。”
说完,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苏蔓,揽着姜小熙的腰,径直走向露台的方向。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
露台的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散了宴会厅里令人窒息的香氛。姜小熙靠在冰凉的栏杆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刚才的屈辱和紧张感才稍稍缓解。她偷偷抬眼看向身边的谢凛。他侧脸线条冷硬,目光落在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上,看不出情绪。
“刚才……”姜小熙犹豫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不用在意。”谢凛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强大的笃定,“跳梁小丑而已。”
跳梁小丑……他这样评价那个明显对他有企图的苏蔓?姜小熙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股微弱的暖流悄然滑过心间。
“可是……她好像……”姜小熙想说“她好像喜欢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凛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看穿了她未说出口的话。“她喜欢的是谢家的权势,或者……她自以为能掌控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
这四个字像一颗定心丸,奇异地抚平了姜小熙心头的褶皱。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华丽的裙摆,心里那点因为苏蔓而产生的芥蒂,似乎被夜风吹散了一些。
然而,麻烦并未结束。
当姜小熙独自去洗手间补妆时,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转角,再次“偶遇”了苏蔓。
苏蔓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抱着手臂,斜倚在墙边,挡住了姜小熙的去路。脸上那虚假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怨毒。
“姜小熙?”她上下打量着姜小熙,眼神像毒蛇的信子,“真是好手段啊!不声不响就爬上了谢凛的床,还坐稳了谢太太的位置?怎么?靠着那张清纯无辜的脸蛋,在床上很会装可怜讨他欢心?”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姜小熙的耳膜!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而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你胡说!”她声音颤抖,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胡说?”苏蔓嗤笑一声,逼近一步,浓郁的香水味呛得姜小熙几乎窒息,“圈子里谁不知道谢凛是什么人?冷血无情,不近女色!他能看上你这种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的黄毛丫头?除了靠身体和手段,你还能靠什么?嗯?说说看,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才爬上他的床?是不是……”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从苏蔓的红唇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恶毒的揣测和侮辱!姜小熙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眼眶瞬间红了!她想反驳,想狠狠扇这个女人一巴掌!但从小到大的教养和骨子里的怯懦让她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说够了吗?”
一个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苏蔓身后响起!
苏蔓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谢凛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廊灯的光晕下,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那双深黯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寒芒,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苏蔓!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山,瞬间将整个走廊冻结!
苏蔓脸上的怨毒瞬间被惊恐取代!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都变了调:“谢……谢总……我……我只是和姜小姐开个玩笑……”
“玩笑?”谢凛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苏小姐的玩笑,真是别开生面。”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蔓紧绷的神经上。他径直走到姜小熙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他没有看苏蔓,目光落在姜小熙微微发红、强忍着泪意的眼睛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看来苏家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谢凛的目光终于转向面无人色的苏蔓,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需要点刺激,才能学会管好自己的嘴。”
苏蔓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当然明白谢凛这句话的分量!以谢家的权势,想要捏死苏家这种二流家族,简直易如反掌!
“谢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苏蔓的声音带着哭腔,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哀求,“是我嘴贱!是我胡说八道!我向姜小姐道歉!姜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她转向姜小熙,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姜小熙看着眼前这个前倨后恭、如同变脸般的女人,只觉得一阵恶心和荒谬。刚才那些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此刻的哀求却显得如此虚伪可笑。
谢凛没有再看苏蔓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姜小熙冰凉微颤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却有着奇异的安定力量。那温暖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姜小熙指尖的冰冷和心头的屈辱。
“脏。”谢凛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冰冷的目光扫过苏蔓,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然后,他不再理会吓得几乎瘫软的苏蔓,牵着姜小熙的手,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和不容置喙的保护姿态。
姜小熙被他牵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跟上。她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她的,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暖流,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驱散了刚才所有的冰冷和委屈。
走廊里只剩下苏蔓惊恐的抽泣声和谢凛沉稳离去的脚步声。
回到宴会厅,喧嚣依旧。但姜小熙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她依旧挽着谢凛的手臂,但身体不再僵硬,心跳也不再是因为紧张和恐惧。她偷偷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他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显然余怒未消。但那只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温热而坚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悄然包裹了她。像在冰冷的深海中被一只强大而温暖的手稳稳托起。
晚宴的后半程,姜小熙安静地待在谢凛身边。他偶尔会低声问她一句“累不累?”,或者在她看向某道精致甜点时,示意侍者送一份过来。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存在,但姜小熙发现,自己似乎不再那么在意了。因为身边这个男人,用他绝对的力量和无声的行动,为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回去的车上,姜小熙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又看看身边闭目养神、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的谢凛。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悄悄地从随身的小手包里,摸出那颗出门前顺手放进去的、还没来得及吃的草莓味小熊软糖。粉色的糖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可爱。
她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浓郁的草莓甜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阳光般的暖意。
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避开谢凛的目光。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谢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黯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浸在夜色中的寒星。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看着她因为含着糖而显得格外柔和的唇角线条。
四目相对。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谢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唇角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弧度很淡,很浅,如同冰层上悄然融化的一道水痕,转瞬即逝。
但姜小熙看到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伴随着那浓郁的草莓甜香,瞬间涌遍全身。她低下头,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像偷吃到糖果的孩子。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而过,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车厢里弥漫着草莓糖的甜香,和一种无声流淌的、微妙的暖意。像寒冬深夜,悄然降临的第一缕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