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嘶哑的“谢谢”，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天。姜小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颗葡萄味小熊软糖光滑的表面，舌尖仿佛还残留着清甜中混合泪水的复杂滋味。谢凛那句“老毛病”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带来持续不断的、带着钝痛的酸涩。
他到底承受着什么？那如同地狱酷刑般的痛苦，只是轻描淡写的“老毛病”？那个叫“沉鳞”的怪物，不仅夺走了她的父母，还在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她想问，想靠近，想分担，却又被昨夜他骤然抽回手时眼底的冰冷和那句生硬的“够了”钉在原地。那扇紧闭的主卧门，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她刚刚萌生的、想要靠近的勇气。
傍晚，姜小熙硬着头皮下楼吃饭。餐厅里，谢凛已经坐在主位。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骇人的疲惫似乎褪去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他低头看着平板屏幕，指尖偶尔滑动，侧脸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姜小熙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林姐无声地布菜。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谢凛的左手随意搭在桌沿，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她想起昨天清晨，就是这只手，曾经极其短暂地、带着虚弱的力道覆在她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像烙印一样清晰。
就在这时，谢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缓缓抬起眼。
四目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相撞！
姜小熙的心脏猛地一缩！像偷看被抓包的孩子，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死死盯着碗里漂浮的几粒葱花，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谢凛的目光在她骤然爆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黯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如同错觉。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平板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空气再次陷入粘稠的沉默。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姜小熙食不知味，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她匆匆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小声说：“我……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想离开餐厅。
“等等。”
谢凛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定住了她的脚步。
姜小熙僵硬地转过身。谢凛已经放下了平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他从手边拿起一个东西——是那个熟悉的、装着各种口味小熊软糖的盒子。
“拿着。”他将盒子推过桌面，动作随意，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递过一张纸巾。
姜小熙看着那个熟悉的盒子，又看看谢凛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是安抚？是习惯？还是……一种无声的、属于他的、别扭的回应？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盒子。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盒盖，却仿佛能感受到里面糖果的甜香和他掌心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温度。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凛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平板屏幕，不再看她。
姜小熙攥着糖盒，快步离开了餐厅。回到房间，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那股熟悉的甜意似乎透过盒子渗了出来，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在她心头悄然弥漫开，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刚才的窘迫和心口的酸涩。
***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姜小熙醒来时，窗外鸟鸣啁啾。她洗漱完下楼，惊讶地发现谢凛竟然坐在阳光房的藤椅上。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几分虚弱的轮廓。他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沉静而专注。
他似乎恢复了不少。姜小熙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早。”她小声打招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凛抬起头。晨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褪去了往日的冰冷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他微微颔首：“早。”
姜小熙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玻璃茶几。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阳光温暖的气息。她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扫过茶几，上面除了他的咖啡杯，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创可贴盒子？
姜小熙愣了一下。创可贴？给谁用的？他？
谢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放下报纸，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最后落在她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上——昨天清晨换药时，她因为紧张，手指不小心被药箱里锋利的镊子边缘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伤口很浅，只渗出一点血丝，她当时都没在意，只随手用水冲了冲。
他竟然……注意到了？
姜小熙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手。”谢凛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
姜小熙的动作僵住。她迟疑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受了点小伤的右手伸了过去，摊开掌心。那道细小的划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红痂，在白皙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刺眼。
谢凛的目光在那道小小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拿起茶几上那个小小的创可贴盒子。动作流畅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枚印着粉色小兔子的创可贴。
然后，在姜小熙屏住呼吸、心跳如鼓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地，撕开创可贴的包装。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一些。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咖啡香，瞬间将她笼罩。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微凉，却异常稳定。他捏着那枚小小的创可贴，极其精准地、小心翼翼地将它覆盖在她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粘贴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指腹隔着创可贴无纺布的表面，在她掌心的皮肤上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按压了一下，确保贴牢。
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隔着薄薄的创可贴布料，清晰地传递到姜小熙敏感的掌心皮肤上！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手臂，直击心脏！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脸颊！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谢凛的动作很快。贴好创可贴，他便收回了手，重新靠回藤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报纸上，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平静无波。
只有姜小熙，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在原地，掌心那片印着粉色小兔子的创可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他……他给她贴创可贴？！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超过了那声嘶哑的“谢谢”！那个高高在上、冷硬如冰的谢凛，竟然会注意到她掌心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还亲手给她贴上了……一个卡通创可贴？！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铺天盖地的、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淹没了她！她呆呆地看着掌心那个格格不入的粉色兔子，又看看对面那个重新沉浸在报纸里的男人。晨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他低垂的眼睑，紧抿的薄唇，专注的神情……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
可掌心那清晰的、带着他指尖微凉触感的创可贴，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一股汹涌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眩晕的甜蜜感，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才没让喉咙里那声失控的呜咽溢出来！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湿意。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片小小的、印着兔子的创可贴。粗糙的无纺布表面下，那道细小的伤口似乎真的不再有任何感觉，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带着微麻的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阳光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报纸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和她自己如雷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姜小熙才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她偷偷抬眼，再次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报纸，侧脸沉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从未发生。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熊软糖盒。她打开盒子，里面五颜六色的小熊挤在一起。她的目光扫过，最终，指尖微微颤抖地，捏起了一颗——草莓味的。
粉红色的小熊，圆润可爱。
她没有立刻塞进自己嘴里。而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将那颗粉色的草莓小熊软糖，轻轻放在了谢凛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小小的糖果，落在光洁的玻璃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
谢凛翻动报纸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那颗突兀地出现在他咖啡杯旁的粉色小熊软糖上，糖体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然后，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移到了姜小熙的脸上。
姜小熙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如同深海暗流般汹涌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玩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灼热的专注？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房里只剩下两人无声的对视和姜小熙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声。
谢凛的目光在那颗粉色小熊糖和姜小熙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带着一丝倔强期待的脸上来回扫视。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太浅，太快，如同冰面上掠过的一道微光。
但姜小熙看到了。
下一秒，在姜小熙屏住呼吸、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
谢凛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动作极其自然，极其流畅，仿佛只是拂去桌面上的一粒尘埃。
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起了那颗粉色的草莓小熊软糖。
他没有看她。目光低垂，落在指尖那颗小小的糖果上。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剥开了糖纸。
粉色的糖纸被随意地放在茶几上。
然后，在姜小熙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凝视中——
谢凛微微抬手，将那颗粉色的草莓小熊软糖，送入了自己口中。
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下颌线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吃了？！
姜小熙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倒流回四肢百骸！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失控的惊呼冲口而出！眼眶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模糊！
他吃了！他吃了她给的糖！那颗草莓味的！她最喜欢的口味！
谢凛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黯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泪眼模糊、震惊狂喜的脸。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里面翻涌的情绪却如同海底的火山，深沉而炽热。他看着她，舌尖似乎无意识地抵了抵腮帮，感受着口腔里骤然炸开的、浓郁的草莓甜香。
那甜味，带着阳光般的暖意，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冰封已久的心防，无声地浸润了他灵魂深处那片荒芜冰冷的冻土。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晨光中泪眼婆娑、却绽放出惊人光彩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融化，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带着暖意的柔光。
阳光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啁啾的鸟鸣，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草莓甜香的暖流。
姜小熙的泪水汹涌滑落，她却顾不得擦拭。她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个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她给予的甜蜜的男人。心头那团巨大的、关于仇恨、恐惧和信任的乱麻，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草莓香气的温柔，彻底熔化成一片汹涌的、甜蜜的汪洋。
窗外的阳光，从未如此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