毯子像一层薄冰，盖不住姜小熙身体深处火山喷发般的战栗。书房门缝里透出的那线幽光，像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会落下。谢凛就在里面，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桌后。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冰冷的蛇信舔过她的耳膜，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的无奈？
毯子下的空气闷热污浊，带着她自己呼出的恐惧和冷汗的咸腥。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那块早已愈合的浅痕，试图用疼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尖叫。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跳舞。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听到书房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他还在工作？在知道她胆大包天偷窥了他的核心机密后，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工作？！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无视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他到底想干什么？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弄她？等她彻底崩溃再给予致命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书房里终于再次传来动静。椅子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沉稳地响起，不是走向她藏身的休息区，而是走向了书房通往主卧更衣间的另一扇门。
“咔哒。”门被轻轻关上。
走了？他回主卧了？
姜小熙猛地掀开毯子，像窒息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瘫在沙发里，浑身脱力，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后怕和更深的恐惧狠狠压下。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真的扫描了那个印着“沉鳞”的文件！那东西现在就在扫描仪里！或者……已经自动传输到了他的电脑系统里？！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她连滚带爬地扑向书房门口！不行！必须删掉！必须立刻删掉！趁他还没发现！
她颤抖着手，再次推开那道虚掩的门。书房里一片昏暗，只有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在红木桌面上投下一圈冷白的光晕。扫描仪安静地立在桌角，屏幕是黑的。他的平板电脑也合着放在一旁。
她像做贼一样溜到书桌前，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手指颤抖着按向扫描仪的电源键，试图唤醒屏幕查看历史记录。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历史记录栏……是空的！
怎么可能？！她明明扫描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难道……扫描仪自动上传了？！文件已经进了他的系统？！
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合着的平板电脑！那里面……一定有记录！删掉！必须删掉！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的提示音！来自扫描仪！
姜小熙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向扫描仪！
屏幕依旧幽蓝，历史记录栏依旧空空如也。但那声提示音……像是某种嘲讽，又像是……某种确认？
她不敢再碰任何东西。巨大的恐惧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书房，反手轻轻带上门，连那道缝隙都不敢留，死死关严！
她背靠着冰冷的书房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像刚跑完一场生死时速的马拉松。删不掉了……她彻底暴露了……他一定知道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
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般熬到了深夜。
别墅里死寂一片。林姐早已离开。谢凛自从进了主卧，就再无声息。姜小熙蜷缩在主卧那张大得能将她吞噬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茧。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他会来吗？在深夜，像索命的修罗一样推开这扇门？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的光影，如同鬼魅的舞蹈。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开始模糊下沉时——
“咔哒。”
主卧通往更衣间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
姜小熙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倒流回脚底！她死死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黑暗中，她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是走向床边，而是走向了……衣帽间的方向？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是在换衣服？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床的方向。
姜小熙的呼吸彻底停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灭顶的恐惧！她甚至能感觉到床垫另一侧微微下陷的重量！他坐下来了！就在床边！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雪松、冷冽风雪和一丝极淡药味的压迫性气息。黑暗中，他的存在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他沉默着。没有开灯。没有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姜小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控制地轻微磕碰发出的“咯咯”声。她在等待。等待他的审判。等待那只冰冷的手扼住她的喉咙，或者……更可怕的惩罚。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和惩罚并没有降临。
黑暗中，她似乎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接着，一个带着凉意和硬物触感的东西，被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枕头边缘。
不是手。是一个……小盒子？
姜小熙的睫毛无法控制地剧烈颤动了一下！什么东西？！
她依旧死死闭着眼，身体僵硬。但那东西的存在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神经。他放了什么？毒药？用来惩罚她的工具？
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站起身。床垫的凹陷感消失。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也随之远离。
脚步声朝着更衣间的方向走去。“咔哒。”门被轻轻关上。
他……走了？
姜小熙在黑暗中僵了足有几分钟，才敢极其缓慢地、颤抖着睁开一条眼缝。
枕头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色彩鲜艳的塑料小袋子！袋子里，五颜六色的小熊软糖挤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甜腻的诱惑光泽！
又是小熊软糖？！
姜小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他什么意思？！在知道她偷看了他的保险柜、扫描了那个致命的“沉鳞”文件后，他放了一袋小熊软糖在她枕边？！
是新的试探？是更深的嘲讽？还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像给即将上刑场的囚徒最后的“甜点”？
她猛地抓起那个小袋子！冰凉的塑料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她想把它狠狠扔出去！砸碎这虚伪的、带着毒药的“馈赠”！然而，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死死攥紧了袋子！塑料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愤怒！屈辱！恐惧！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对“沉鳞”标记背后真相的疯狂渴望！所有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彻底焚毁！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摆脱这令人窒息恐惧的出口！
手机！
对！手机！扫描的文件！那个她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秘密！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到沙发边，手忙脚乱地从帆布包深处翻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指尖颤抖着解锁屏幕，点开那个被她隐藏起来的加密文件夹！
一个孤零零的pdF文件图标躺在那里。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空，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点开它，就意味着她将直面那个可能彻底摧毁她、或者颠覆她整个世界的真相。她准备好了吗？
目光落在被她攥得变形的小熊软糖袋子上。那鲜艳的色彩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恶魔的嘲笑。
不！她必须知道！她受够了被蒙在鼓里！受够了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受够了这无处不在的恐惧和屈辱！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点下了那个文件图标！
屏幕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占据！
姜小熙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因为震惊而骤然收缩！
文件抬头，是冰冷的黑体字：《关于姜xx、林xx夫妇交通意外事故的补充调查报告（内部归档）》
下面，是两行触目惊心的加粗黑字：
【事故车辆（车牌号：xxxxx）制动系统存在人为干预痕迹。】
【关键证物（行车记录仪存储卡）于事故现场确认遗失。】
人为干预？！行车记录仪遗失？！
巨大的轰鸣在姜小熙脑中炸开！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不是意外？！她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
她颤抖的手指疯狂地往下滑动屏幕！报告内容极其详尽，充斥着大量专业术语和现场照片。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力学分析和数据图表，但她看得懂那些照片！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轿车！那熟悉的、她曾无数次坐过的后座！还有……事故现场勘察图上，用红色箭头清晰标注出的、刹车油管上那一道极其隐蔽、却致命的裂口痕迹！
人为干预！有人……在她父母的车上动了手脚！害死了他们！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是谁？！报告里没有直接指认！但“沉鳞”标记！那个出现在谢凛保险柜里的标记！那个出现在谢家处理事故人员印章上的标记！
谢家！是谢家？！
这个认知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将她过去十几年对谢家、对谢维然、甚至对谢凛那点微薄的、建立在青梅竹马和长辈威严上的信任和敬畏，彻底劈得粉碎！碾成齑粉！
她父母！她相依为命的父母！竟然是被谢家害死的？！而她却像个傻子一样，在谢家长大！和谢维然青梅竹马！甚至……甚至嫁给了谢凛这个魔鬼？！
巨大的仇恨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像休眠的火山被彻底引爆！岩浆喷涌而出，焚烧着她每一寸理智！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死死盯向主卧通往更衣间的那扇紧闭的门！谢凛就在那扇门后面！这个谢家的掌权者！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他一定知道！他一定参与了！或者……他就是幕后黑手！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冰冷而疯狂！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赤红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寻找着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沉重的黄铜台灯？锋利的拆信刀？她抓起那个冰冷的黄铜灯座！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寒意和毁灭的力量！
她赤着脚，像一道复仇的幽灵，无声而决绝地冲向那扇门！每一步都踏着父母的血泪和滔天的恨意！她要砸开那扇门！她要亲手撕碎那个魔鬼！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瞬间——
“吱呀——”
门，竟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谢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洗完澡，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丝质睡袍，微湿的黑发垂在额前，发梢还滴着水珠。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眼下的青灰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深刻。他似乎正要出来拿什么东西，看到门口如同厉鬼般、双眼赤红、高举着沉重黄铜灯座的姜小熙时，脚步顿住了。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那布满泪痕、扭曲着仇恨和疯狂的脸。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那随时可能砸下来的凶器上。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屏幕碎裂却依旧亮着的手机上——屏幕上，那份《补充调查报告》的标题清晰可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姜小熙高举着灯座的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仇恨的火焰在她眼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眼前这个男人焚烧殆尽！
谢凛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没有预想中的惊愕、暴怒或杀意。只有一片沉静如死水般的……了然？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疲惫？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进攻的姿态。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之火。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又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什么。
他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那片深海般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沉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无声地迎接着她即将落下的、裹挟着血泪和仇恨的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