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凌云阁都笼罩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和氛围里。
“楚凌”依旧保持着那份让苏暖暖既陌生又忍不住心生涟漪的温和。他会与她一同用膳，会过问她日常起居，甚至在她翻阅医书时，若他在场，会就着某个晦涩的穴位或药性，用他那低沉柔和的嗓音解释几句，深入浅出，每每让苏暖暖暗自惊叹——他竟对医理也有如此造诣？这与他“玉面罗刹”的武将身份实在有些违和。
这份温和，像初春的暖阳，悄无声息地融化着苏暖暖因系统休眠而紧绷的心防。她开始习惯每日能看到他，习惯他偶尔投来的、带着浅淡笑意的目光，甚至开始觉得，或许任务并非想象中那般艰难。
直到昨晚。
夜色已深，苏暖暖正准备歇下，门外却传来轻轻的叩响。
是“楚凌”。
他站在门外廊下，并未进来，月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辉，让他看起来有些朦胧的不真实。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是温和的，却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将军请讲。”苏暖暖拢了拢微敞的衣襟，心下莫名一紧。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缓缓道：“你我这场婚事，起初缘由，你我都心知肚明。若……若你觉得在侯府拘束，或是心中另有牵挂，不愿困于此地……”他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她，清晰地说道，“我可以做主，予你和离书，并为你安排好后续生计，必不让你受委屈。”
和离？
苏暖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给她和离书？在这个女子和离归家几乎等同于奇耻大辱的世道？在他态度刚刚转圜，甚至让她生出些许错觉的时候？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警惕瞬间攫住了她！
试探！这一定是另一种更为刁钻的试探！
他想看她是否对这场婚事心怀怨怼？是否另有所图？是否一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地逃离？一旦她流露出丝毫意动，之前所有的“温和”都会瞬间化为齑粉，甚至可能招致更严厉的对待和监视！
电光火石间，苏暖暖心念急转。系统休眠，她无人可依，全凭本能反应。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次是急出来的，倒也逼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被羞辱的倔强：“将军……何出此言？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将军，才让将军生出……弃我之心？”
她上前一步，仰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是，这场婚事起初并非你情我愿。可自踏入侯府那日起，妾身便从未有过二心！将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陛下倚重的栋梁，更是……更是妾身的夫君！或许将军不信，或许觉得妾身痴心妄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说出了那句在她看来最为安全、也最符合“攻略任务”核心的谎言：
“妾身对将军，早已心生爱慕！并非因父母之命，亦非因侯门富贵，只是……只是心不由己！纵使将军此刻要将妾身扫地出门，这话，妾身也要说！我心悦将军，绝无虚假！”
话音落下，夜风仿佛都静止了。
苏暖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泪眼盈盈地望着他，扮演着一个情真意切、勇敢表白的痴情女子。
而站在她对面的“楚凌”，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她的各种反应——惊慌，犹豫，或许还会有一丝窃喜，甚至可能故作姿态地拒绝……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直白、如此激烈、如此……义无反顾的“爱慕宣言”。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那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听着她那句“心不由己”、“绝无虚假”，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虚，有愕然，有对她这番“深情”的无所适从，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
她……竟是真心爱慕凌弟的？
这个认知，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间干涩。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苏暖暖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了。”他声音有些沙哑，避开了她“灼热”的视线，“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快步离开了东厢房的范围，背影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苏暖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心跳依旧急促。
刚才那一刻，她几乎是在赌。赌他的温和背后是更深的试探，赌“爱慕”这个理由最能暂时保全自己。
现在看来，她似乎……赌对了？
他最后的反应，不像是被冒犯的恼怒，更像是……某种无措？
苏暖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却缓缓蹙起。
不对。
就算她赌对了这是试探，可他刚才那瞬间的愣怔和仓皇，似乎……并不仅仅是试探被戳穿后的反应。
那里面，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一种她暂时无法理解，却让她隐隐觉得不安的东西。
这个“楚凌”，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温柔的背后，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