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的秋天来得早，梧桐叶金黄，铺满了音乐学院古朴的林荫道。苏暖暖抱着厚厚的琴谱，刚从琴房出来，就被一个清秀的学长拦住了去路。学长是同系高她一届的才子，专业突出，温文尔雅，在系里颇有人气。
“苏暖暖学妹，”学长推了推眼镜，脸颊微红，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可能不太容易，所以写了这封信。希望能……表达我的心意。”
他双手将信封递过来，眼神诚恳又带着紧张。周围有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苏暖暖微微一怔。她不是没遇到过示好，但如此正式递上“情书”的，还是第一次。她正想着如何得体地拒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林荫道另一头，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蓦然顿住。
是陆晏。
他大概是从地铁站出来，直接来学校找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他们学校logo的纸袋，里面可能装着他提过的、他们学校食堂特别好吃的点心，说是带来给她尝尝。此刻，他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风尘仆仆，脸上的表情在看到她和学长对峙（在他看来）的场景时，瞬间凝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不清具体神色，但苏暖暖能清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惊愕、酸涩和失落的情绪波动，如同潮水般通过读心术汹涌而来。
【那是谁？情书？有人……跟她表白？】
【她……会接受吗？】
【也对，她那么优秀……】
【我……我来得不是时候……】
学长见苏暖暖没有立刻接信，也有些忐忑，又往前递了递：“学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看一看。”
苏暖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信封和学长期待的脸。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清晰：“谢谢学长。但是……抱歉。我现在，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学长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风度，收回信封，有些遗憾但依旧礼貌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打扰你了，学妹。”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苏暖暖这才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陆晏。他似乎想走过来，又有些迟疑，脚步挪了挪，最终还是走了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咳，”陆晏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来找你，带了点我们食堂的招牌点心……看来，来得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学长离开的方向，又飞快地回到苏暖暖脸上，试图解读她的表情。
苏暖暖看着他，没说话。
陆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心底那股酸溜溜的感觉更重了，却硬要挤出笑容，干巴巴地说：“刚才那个……是你学长？人看起来……挺斯文的。你……你怎么想的？” 他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是自找苦吃。
【怎么想的关你什么事！】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可是我好想知道！她拒绝了吗？还是……只是没当场接受？】
苏暖暖听着他口是心非的“祝福”和内心翻江倒海的醋意与不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柔软。这个傻子。
她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仰头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
“我还是更喜欢你写的。”
“……”
陆晏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写的？写的什么？情书吗？我……我没给你写过啊！】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想在他脑海里炸开，让他一时无法思考。
苏暖暖看着他这副呆若木鸡、眼里写满问号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她不再解释，转身，抱着琴谱继续沿着林荫道往前走。
走出去几步，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
陆晏还站在原地，像个被雷劈中的木桩。几片金黄的梧桐叶旋转着落在他肩头，他也浑然不觉。
苏暖暖心里叹了口气，脚步不停。
就在她以为他今天可能就傻在那里时，身后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暖暖！” 陆晏几乎是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和紧张。他绕到她面前，微微喘着气，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混乱、急切，还有一丝不敢确认的、微弱的光芒。
“你……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哑，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什么叫我写的？我写什么了？我没……我没给你写过……” 他忽然顿住，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跳骤停的念头闪过——难道是指……高中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从未真正送出过的、涂涂改改的草稿？还是更早以前？
苏暖暖被他抓着手腕，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和微微的颤抖。她抬起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急切和渴望的脸，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有些话，点到即止，说第二遍就失了味道，也……太难为情了。
她移开视线，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想。” 然后试图抽回手。
“我想不明白！” 陆晏急了，不肯放手，像个固执的孩子，“暖暖，你说清楚！你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喜欢我”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却因为之前的教训而不敢轻易问出口，怕再次得到冰冷的拒绝。
看着他这副又急又懵的样子，苏暖暖心里那点羞涩忽然散了些，只剩下一片无奈和……淡淡的甜。算了，跟这个笨蛋计较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他，目光清澈，脸颊的红晕却更深了，“比起别人写的……我可能……更愿意收到你的。”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但陆晏听清了。
每一个字，都听清了。
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轰然炸开，绚烂夺目，照亮了所有晦暗不明的地带。
他懂了。
他终于懂了！
那股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些，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我懂了！”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雀跃和肯定，“暖暖！我懂了！你等着！你等我一下！”
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松开她的手，转身就朝着校门外跑去，速度快得像一阵风，连那个装着点心的纸袋都忘了拿，孤零零地被遗落在原地。
苏暖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弯腰捡起了纸袋。
没过多久，陆晏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刚从小卖部买来的、最普通的白色信封和几张信纸。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拉着苏暖暖走到了不远处便利店外的休息区，那里有几张简单的桌椅。
“你……你就这么着急？” 苏暖暖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纸包装，拿出笔，一副要当场挥毫的架势，忍不住轻声调侃，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陆晏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认真：“这有什么！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回应，当然要立刻、马上！”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赧然和更深的情愫，“而且我……”
而且我，早就想写了。从很久以前，从那个夏天之后，从认清自己的心开始，就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想写在纸上，想告诉你。那些说不出口的抱歉，那些压在心头的喜欢，那些对未来小心翼翼的期盼……只是我不敢，怕唐突，怕又被推开。
这些话在他心头滚烫，但触及苏暖暖清澈含笑的目光，他又觉得说出来太笨拙。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开始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信纸上写起来。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笔尖上。
苏暖暖没有打扰他，就在他对面坐下，安静地等着。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的一瞥，她也浑然不觉。她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耳根通红、无比认真地写着“情书”的大男孩，心里那片沉寂了许久的角落，似乎也被这秋日的阳光，和少年笨拙却炽热的心意，慢慢熨帖温暖。
许久，陆晏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叠好，装进信封，然后双手捧着，像个呈递最珍贵宝物的小学生，郑重地递到苏暖暖面前。
“给你。” 他的声音有些哑，眼神却无比真诚和期待，“我的……情书。”
苏暖暖接过那还带着他手心温度的、薄薄的信封，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
没有立刻拆开。
她抬起眼，对上他紧张又期待的目光，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如同春花初绽般的笑容。
“嗯。”
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陆晏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温暖了起来。那持续了太久太久的忐忑、等待、自我怀疑和小心翼翼的守护，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化为满腔快要溢出来的幸福和踏实。
他傻笑着，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抓住手腕，而是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她拿着信封的那只手。
苏暖暖手指微颤，却没有躲开。
梧桐叶在秋风中飒飒作响，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