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珠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描画着眉毛。
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今天她要去见伊藤信介这个狡猾精明的狐狸。
陈嘉树走进来，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准备好了吗？”
“有些紧张。”白秀珠老实承认，放下眉笔，“伊藤信介不是易与之辈，我怕被他看出破绽。”
陈嘉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记住，你现在是一个既想依靠我，又对我有所不满的女人。你给伊藤信介传递消息，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把握好这种矛盾心理就没问题。”
他的气息温热，让白秀珠稍稍安心。她转身握住他的手：“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白秀珠按照联络暗号在夫子庙找到了瑞福祥绸缎庄。掌柜的见到她，立即会意地将她引到后院。
伊藤信介跪坐在茶室中央，正在沏茶。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和服，举止从容不迫。
“白小姐，请坐。”他做了个手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看来陈先生最近确实让你费心了。”
白秀珠在他对面坐下，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疲惫：“让伊藤信介先生见笑了。嘉树他……最近压力很大。”
“哦？”伊藤信介慢条斯理地斟茶，“我听说陈先生在公债发行仪式上风头很盛，宋次长对他赞赏有加。”
“表面风光罢了。”白秀珠轻叹一声，“为了那六十万公债，他把能动用的资金都压上去了。现在永利碱厂扩建急需用钱，他正四处奔走筹款呢。”
伊藤信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么说，陈先生现在很需要资金？”
“何止需要，简直是焦头烂额。”白秀珠端起茶盏，借这个动作掩饰眼中的情绪，“为了这件事，我们最近没少吵架。我觉得他太冒险，可他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白小姐的担忧不无道理。”伊藤信介微微颔首，“实业投资最忌资金链断裂。不过，若是陈先生愿意，三井物产倒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白秀珠放下茶盏，苦笑道：“嘉树那个脾气，他宁可自己硬撑，也不愿接受日本商社的帮助，怕被人说闲话。”
“理解，理解。”伊藤信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陈先生是体面人，注重名声。不过……”
他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份文件，推到白秀珠面前：“这份资料，或许能改变陈先生的想法。”
白秀珠接过文件，翻开一看，心中一震。
这是一份详细的锑矿调研报告，不仅列出了江苏主要锑矿的位置和储量，还附有详细的开采条件分析和市场前景预测。
“这是……”
“一点心意。”伊藤信介重新坐下，“我知道陈先生对矿产不感兴趣，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投资机会。如果他能改变主意，三井物产愿意提供全额资金，利润三七分成。”
白秀珠快速翻阅着文件，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这份报告的专业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其中一些数据显然是内部资料。
“我会把这份文件转交给嘉树。”她合上文件，小心地放进手袋，“不过，我不能保证他会改变主意。”
“无妨。”伊藤信介微笑，“就当是朋友之间的礼物。不过，请白小姐务必提醒陈先生，这样的机会不等人。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家商社在接触这些矿场了。”
离开绸缎庄时，白秀珠感觉手袋沉甸甸的。
她故意在夫子庙逛了一圈，买了些胭脂水粉，又在一家书画铺前驻足良久，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雇车返回寓所。
陈嘉树正在书房处理文件，见她回来，立即放下手中的笔：“怎么样？”
白秀珠从手袋中取出那份文件，将见面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陈嘉树仔细翻阅着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份报告不简单。”他指着其中的数据，“这些开采成本和市场预测，不是普通商社能做出的。伊藤信介背后，恐怕有日本军方的技术支持。”
“那我们该怎么办？”白秀珠担忧地问，“真的要插手矿产吗？”
陈嘉树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直接插手太危险，但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能白白浪费。”
他忽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秀珠，你说如果宋子明看到这份报告，会作何感想？”
白秀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把这份报告交给宋次长？”
“不，是‘献’给宋次长。”陈嘉树唇角微扬，“不过不是现在。等时机成熟，这份报告就是我们与宋子明谈判的重要筹码。”
他走到白秀珠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腰：“下次见伊藤信介时，你就说我对这份报告很感兴趣，但因为资金问题，暂时无力涉足。不过，你可以暗示他，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
“你要吊着他的胃口？”
“不仅要吊着，还要让他觉得有机可乘。”陈嘉树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等他放松警惕，我们就能摸清他的真正意图。”
当晚，陈嘉树在书房仔细研究那份报告，白秀珠在一旁帮他整理资料。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专注的侧脸。
“你看这里。”陈嘉树指着报告中的一段数据，“日本人对龙潭锑矿的预估储量，比官方数据高出三成。如果不是他们探测技术先进，就是……”
“就是他们已经在暗中实地勘探过了。”白秀珠接上他的话。
陈嘉树点头：“恐怕是的。看来日本人对这些矿产，早就志在必得。”
夜深了，白秀珠靠在陈嘉树肩上，轻声问：“嘉树，我们真的要卷入这场纷争吗？”
“不是我们要卷入，是已经被卷入了。”陈嘉树轻抚她的长发，“从我们与伊藤信介打交道的那天起，就注定逃不开这些是非。”
他抬起她的脸，目光深沉：“怕吗？”
“有你在，不怕。”白秀珠迎上他的目光，“只是觉得，这南京城里的水，比上海还要深。”
陈嘉树低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那就让我们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
卧室里，两人的身影在烛光中交缠。今晚的陈嘉树格外温柔，像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予她安慰和力量。白秀珠紧紧抱着他，在情潮的起伏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
事后，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嘉树，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陈嘉树收紧了手臂，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