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牢房,月光被铁窗切割成几道银线,斜斜地铺在水泥地上。
玄机子盘膝坐在床铺上,张启云端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摊开着那本泛黄的《筑基篇》。
“昨夜讲了任督二脉与周身要穴,可都记住了?”玄机子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
张启云点头,闭目回忆,随后流畅地背诵起来:“任脉二十四穴,起于会阴,经曲骨、中极、关元……止于承浆。督脉二十八穴,起于长强,经腰俞、命门、大椎……止于龈交。”
他每背一处,手指便在自身相应位置轻点,动作虽生疏,位置却分毫不差。
玄机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过目不忘,果然是块好料子。但这只是记忆,要真正理解,还需体悟。”
他从布包中取出一支拇指长短的线香,无火自燃,青烟袅袅升起,却不散开,反而在空气中凝成一股,笔直向上。
“看着这烟。”玄机子说,“常人之息,呼出时气息散乱,如风吹散雾。修行者之息,当如此烟,凝而不散,绵长深远。你且试试。”
张启云学着玄机子的姿势,调整呼吸。起初,气息短促紊乱,几次之后,他渐渐找到节奏,一呼一吸间,竟感到小腹处有微弱的暖意流转。
“不错。”玄机子将线香移到张启云面前,“现在,试着用你的气息影响这烟。”
张启云凝视青烟,缓缓吐气。烟柱晃动了一下,又恢复笔直。他继续尝试,集中精神,想象自己的气息如无形之手,去触碰那缕青烟。
第三次呼气时,烟柱忽然向左偏了一寸。
虽然只是微小的变化,但张启云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玄机子。
“这就是‘气’的初步运用。”玄机子熄灭线香,“人体之气,分先天后天。先天元气,禀受于父母,藏于肾;后天宗气,来源于呼吸饮食,积于胸中。玄术之道,首在练气,以意念引导,以呼吸调节,使先天后天之气交融,生生不息。”
他翻开《筑基篇》第二页,上面绘着一幅阴阳八卦图,周围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今日,老夫传你玄术入门第一课——感知‘炁’的存在。”
“炁?”张启云疑惑。
“气为形,炁为神。”玄机子解释道,“气是你能感受到的能量流动,炁则是万物本源,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山有山炁,水有水炁,人有入炁,物有物炁。玄术修行者,首先要能感知到这些炁的流动与变化。”
他让张启云伸出手掌:“闭上眼睛,静心凝神,试着感受这牢房中的炁。”
张启云依言闭目。起初,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只有其他囚犯的鼾声和远处狱警巡逻的脚步声。但渐渐地,当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掌心时,某种奇异的感觉开始浮现。
冰凉的是墙壁的炁,厚重沉闷;微温的是人体的炁,杂乱波动;最特别的是一股温润平和的炁,来自对面——那是玄机子。
“感觉到了吗?”玄机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几种……不同的感觉。”张启云不确定地说,“一种很冷,一种温热,还有一种……很舒服的暖意。”
玄机子点头:“能分辨出三种,已算天赋异禀。多数人初次尝试,连一种都感知不到。”
他让张启云睁开眼睛,从布包中取出三件物品:一块青石,一截枯木,一片生锈的铁片。
“现在,试着分辨这三件物品的炁。”
张启云将手掌悬在青石上方,凝神感知。一股厚重、稳定的感觉传来,仿佛面对一座小山。枯木的炁则微弱而干燥,带着衰败的气息。铁片的炁冷硬锐利,与青石的厚重截然不同。
“青石为土炁,厚重载物;枯木为木炁衰败之态;铁片为金炁,锐利刚硬。”玄机子一一解说,“五行之炁,各有特性:木炁生发,火炁炎上,土炁化育,金炁肃杀,水炁润下。天地万物,莫不归属五行,明此理,方能进一步修习玄术。”
张启云听得入神,这些知识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然而,”玄机子话锋一转,“五行只是基础。真正高深的玄术,涉及阴阳变化、时空流转、因果循环。那些,还不是你现在能理解的。”
他将三件物品收回布包,又取出一张黄纸,一支朱砂笔。
“今夜教你第一个实用的小术——‘静心符’。”
玄机子提笔蘸朱砂,笔走龙蛇,在黄纸上画下一道繁复的图案。那图案看似杂乱,细看却暗含韵律,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画符有三要:心诚、气足、笔稳。”玄机子一边画一边讲解,“心不诚则符不灵,气不足则力不达,笔不稳则形不整。你来试试。”
张启云接过笔,模仿玄机子的动作。第一笔落下,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团;第二笔歪斜,整个图案完全走形。
“莫急。”玄机子按住他的手,“闭目,调息,将你刚才感知到的炁,通过笔尖注入纸中。”
张启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种感知炁的状态。渐渐地,他感到掌心微热,那股暖流顺着手臂流向指尖。
他睁开眼,再次落笔。
这一次,笔迹虽仍显稚嫩,却已有了几分神韵。当最后一笔画完时,纸上的符箓忽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随即隐去。
玄机子眼中精光大盛:“一次成符!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显然极为满意:“虽只是最基础的静心符,效力微弱,但第一次尝试便能引炁入符,这等天赋,老夫平生仅见。”
张启云看着自己画出的符箓,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成就感。
“将此符贴身放置,有宁心安神之效。”玄机子说,“对你初学练气,大有裨益。”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玄机子眉头微皱,迅速收起所有物品。张启云也将静心符塞入怀中。
牢门上的小窗被拉开,狱警的手电筒照进来,扫了一圈,又关上了。
待脚步声远去,玄机子才低声道:“时间不早了,今夜到此为止。记住,玄术修行,最忌急躁。从明日开始,你需每日练习感知炁、调控呼吸,七日后再画第二道符。”
张启云恭敬行礼:“弟子谨记。”
玄机子摆摆手,重新盘膝坐好,闭上眼睛,仿佛老僧入定。
张启云躺回床上,将静心符贴在胸口。一股温和的凉意渗入皮肤,烦躁的心绪渐渐平静,白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有无色光点流转。他伸手触碰,那些光点便围绕着他旋转,有的温暖,有的清凉,有的厚重,有的轻盈。他本能地知道,这些就是不同属性的“炁”。
忽然,一道金光破开混沌,化作一条五爪金龙,盘旋而上。龙目如电,看向他时,口吐人言:
“道法自然,万炁本根。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张启云猛然惊醒。
天还未亮,牢房里一片昏暗。但张启云发现,自己的视力似乎好了许多,能在黑暗中看清物体的轮廓。而更奇妙的是,他能“感觉”到周围每个人的状态——光头睡得很沉,气息粗重;瘦子辗转反侧,心神不宁;那个沉默的青年则呼吸匀长,似乎也在修炼某种法门。
至于玄机子……张启云将感知投向最里侧的铺位时,却如石沉大海,什么都感觉不到。不是没有炁,而是玄机子的炁已完全内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醒了就起来练功。”玄机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明明隔着几步距离,却清晰如在耳畔。
张启云一惊,连忙坐起,开始练习呼吸法。
这一次,他明显感到不同。气息在体内流转更加顺畅,小腹处的暖流如溪水潺潺,沿着任督二脉缓缓运行。虽然还很微弱,但已有了明确的路径。
晨光初现时,张启云收功睁眼,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连脸上的淤青也消了大半。
光头醒来,看见张启云坐在床上,本想如往常一样呵斥几句,但话到嘴边,却莫名感到一股压力,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狐疑地打量着张启云,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具体。
早餐时,张启云照例去打饭。路上又遇到昨天那个疤面刘的手下,对方本想找茬,但当与张启云目光相接时,忽然打了个寒颤,低头匆匆走开。
张启云不明所以,只当对方怕了玄机子。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修行入门、气息初成后,周身已自然散发出一股“炁场”。常人虽无法明确感知,却会本能地感到压力或不适,如同小动物遇到猛兽时的直觉反应。
上午的劳动依然是洗衣房。熨烫囚服时,张启云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熨斗上,感知它的“炁”。那是火与金的混合——熨斗本身属金,加热后带上了火炁的特性。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他全神贯注时,手中的熨斗仿佛变得轻盈,温度控制也更加精准。原本需要反复熨烫才能平整的衣领,现在一熨而过就笔挺如新。
旁边的老囚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小子,手艺见长啊。”
张启云只是笑笑,心中却掀起波澜。玄机子传授的东西,竟然连熨衣服都能用上?
午休时,他找了个角落,从怀中取出那张静心符。符纸上的朱砂纹路似乎比昨夜更鲜亮了些。他将符握在掌心,凝神感知,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炁从符中散发出来,缓缓渗入掌心。
“这就是玄术的力量……”张启云喃喃自语。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尖锐的炁从洗衣房门口传来。转头看去,只见疤面刘带着三个人站在门口,正冷冷地看着他。
疤面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上从左眉到右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据说是在外面斗殴时留下的。他是东区的头目之一,手下有二十多个囚犯。
“小子,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啊。”疤面刘走进来,身后的三人散开,呈包围之势,“打了我的人,还敢大摇大摆在这儿干活?”
张启云站起身,心中警惕,但出奇地没有太多恐惧。他能清晰感知到疤面刘身上的炁——暴戾、混乱,充满攻击性,但并无章法。
“我没有主动招惹任何人。”张启云平静地说。
“招惹?”疤面刘冷笑,“你存在这儿,就是招惹。一个顶罪的富家少爷,也配在这儿摆谱?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以后我还怎么管东区?”
他使了个眼色,三个手下同时扑上。
若是三天前,张启云只能抱头挨打。但现在,当那三人冲来时,他眼中他们的动作似乎变慢了。不是真的变慢,而是他的感知变敏锐了。
他侧身避开第一拳,顺势在那人肋下一点——正是玄机子昨夜讲的“章门穴”,重击可致胁痛气闭。
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第二人挥拳直取面门,张启云不退反进,矮身欺近,手掌在那人腹部一拍——神阙穴,力道不重,却让对方气息一滞,动作顿住。
第三人见状,抽出藏在袖中的磨尖牙刷柄,直刺而来。
张启云瞳孔一缩,这一下若被刺中,不死也重伤。危急关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筑基篇》上的一段话:“炁随念动,念至炁至……”
他不及细想,本能地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暖流,凝聚于掌心,迎着牙刷柄拍去。
“啪!”
一声脆响,牙刷柄竟然从中折断!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启云自己。
疤面刘脸色大变,死死盯着张启云的手掌:“你……你是什么人?”
张启云看着自己的掌心,只有一点红印,连皮都没破。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楚感觉到,不是手掌拍断了牙刷柄,而是掌心发出的“炁”震断了它。
“滚。”他学着玄机子的语气,只说了一个字。
疤面刘脸色变幻,最终咬牙道:“走!”
四人狼狈离开,临走前,疤面刘深深看了张启云一眼,那眼神中有忌惮,也有不解。
洗衣房恢复平静,其他囚犯看张启云的眼神全变了,有敬畏,有好奇,也有恐惧。
张启云坐回原位,心中却无法平静。刚才那一掌,完全是本能反应,他根本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傍晚回到牢房,玄机子已经在等他了。
“今日之事,我已听说。”玄机子开门见山,“你可知错在何处?”
张启云一怔:“弟子……不知。”
“玄术之力,岂能轻易示人?”玄机子神色严肃,“尤其你初学乍练,根基未稳,今日若非对手太弱,又无真正见识,你那一掌的反噬就足以震伤自己的经脉。”
张启云冷汗涔涔而下:“弟子知错。”
“不过,”玄机子语气稍缓,“临危应变,能将所学用于实战,也算难得。从今日起,老夫加传你一套基础拳法,强身健体,防身制敌,免得你再滥用玄术。”
“多谢师父!”张启云大喜。
“莫叫师父。”玄机子摆手,“你我只有三年缘分,三年后,各行其道。叫我老先生即可。”
“是,老先生。”
当夜,玄机子传授张启云一套“八段锦”。这不是普通的健身操,而是经过玄机子改良的炼体法门,每一式都暗合呼吸与炁的运行。
张启云练到第三遍时,全身热气蒸腾,汗水如雨,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玄机子在一旁指导,“玄术为内,拳法为外,内外兼修,方为正道。”
夜深时,张启云躺回床上,胸口贴着静心符,脑海中回放着这一日的经历。
从感知炁到画符成功,从抵御欺凌到一掌断柄,这短短一天,比他过去二十三年经历的都要奇妙。
窗外月光如水,铁窗的影子投在墙上,如牢笼的印记。
但张启云忽然觉得,这牢笼困不住他了。
不是指身体的自由,而是心灵的广阔。
玄术的大门已经打开,门后的世界,浩瀚如星空,等待他去探索。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雨夜,他签下的名字,和手腕上的编号。
命运的转折,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张启云闭上眼睛,呼吸渐渐绵长,进入深度睡眠。
在意识的边缘,他似乎听到玄机子的低语:
“三年……但愿三年后,你能真正明白,今日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月光偏移,照在玄机子脸上。
这位神秘老者的眼中,有期待,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他知道,自己开启的,不仅仅是一个年轻人的修行之路。
更是搅动这个时代风云的第一缕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