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守护着一个恐怖秘密:祖训禁止深夜照镜子。
直到那年除夕,表哥偷偷拿出那面缠着红绳的古老铜镜。
镜面亮起的瞬间,我听见整个家族同时发出尖叫——
而镜子里对着我笑的,竟然是三年前惨死火场的二叔。
更可怕的是,他正在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我的屏幕。
“乖侄女,”他发来微信,“新年快乐,我来收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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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陈家的老宅,终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陈旧木头和香火纸钱混合的味道。这种味道,从我太爷爷那辈就开始了,像是渗进了每一根椽子、每一片瓦,也渗进了每一个陈家孩子的骨头缝里。而维系着这老宅、这家族气味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条口口相传、绝不容犯的祖训——“亥时之后,严禁照镜,尤忌红绳缠镜之物。”
小时候懵懂,只当是祖宗怕晚辈贪恋容颜耽误睡觉的玩笑话。直到稍微大些,某个夏夜我被蚊蚋扰得睡不着,蹑手蹑脚想去厨房水缸舀水擦脸,路过祖母房门,虚掩的门缝里漏出她压低却尖厉的嗓音,对着电话那头说:“……沾了枉死人的怨气,那东西邪性得很,看不得!看了就要……”后面的话湮没在一声极压抑的抽气里。我缩着脖子溜回房,那一夜都没睡踏实。“那东西”,指的似乎就是一面镜子。
自那以后,那条祖训在我心里有了具体的重量和寒意。亥时(晚上九点)一过,老宅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无论是梳妆台模糊的玻璃,还是甚至盛满水的脸盆,都会被小心翼翼地遮挡或收起来。一种无声的、默契的恐惧,笼罩着入夜后的陈家。
唯独一个人,对我家的这套规矩嗤之以鼻——我表哥陈伟。
陈伟是我大姑的儿子,长我五岁,性子野,脑子活,是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又一头扎进大城市的人。他过年回来,穿着锃亮的皮夹克,头发抹得时髦,嘴里蹦出的全是“元宇宙”、“区块链”,看我们这灰扑扑的老宅和宅子里的人,眼神里总带着一股被都市文明浸染过的、若有若无的怜悯和优越感。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老掉牙的迷信?”年夜饭桌上,几杯白酒下肚,他又开始高谈阔论,手指敲着桌面,“镜子就是个日常用品,照的是物理光线!哪来的什么鬼怪?奶奶,您就是故事会看多了。”
饭桌上霎时安静下来。祖母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煞白一片,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漫上一层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悲哀的水光。父亲猛地瞪了陈伟一眼,低声呵斥:“阿伟!闭嘴!祖宗传下来的话,自然有道理!”
陈伟撇撇嘴,碍于长辈的情面没再顶撞,但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迂腐”两个字。他转过脸,甚至偷偷对我挤了下眼睛,那意思是“看吧,他们没救了”。
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里却莫名地发慌。祖母刚才那个眼神,我很多年前见过一次,那是在处理二叔身后事的时候……
二叔陈建国,是三年前年关里没的。说是电路老化,他那间开在镇尾的杂货铺子深夜起了火,等被人发现时,烧得只剩个空架子。人被抬出来时,已经不成形了。那场火烧得极邪门,左邻右舍的店铺完好无损,唯独他那间,烧得干干净净,像是有什么东西精准地、恨极地只抹掉了他存在的一切。官方结论是意外,但家族里的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二叔,尤其不在祖母面前提。他的照片、遗物,甚至名字,都成了这个家里一个看不见的窟窿,一处稍一触碰就隐隐作痛的伤疤。而我知道,二叔出事前,似乎就是因为不信邪,跟祖奶奶大吵一架,据说是为了……一面镜子。
年夜饭后,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堂屋看春晚,喧闹的音乐和小品的笑声冲淡了饭桌上那点不愉快。但祖母始终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飘向神龛下方那个永远上着锁的老旧抽屉柜。父亲和几个叔伯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快到十一点时,祖母终于忍不住,把父亲叫到里屋,声音压得极低,但我刚好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今年感觉不对……心慌得厉害……那东西……还在吧?”
父亲的声音沉稳些:“妈,您别自己吓自己,锁得好好的,加了新锁芯,谁也动不了。”
“……最好是这样……建国那会儿就是……”祖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大过年的,不提这个。”父亲打断她,语气加重了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陈伟发来的微信。
“妹,来东偏房,给你看个刺激的。”后面跟了个坏笑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东偏房是堆放老旧杂物的地方,平时根本没人去。
“干嘛?我不去。”我飞快地回。
“怂啥?跟你家那个宝贝镜子有关,不想知道真相?”他又发来一条,还附带了一张照片——昏暗的光线下,一个深色木匣的一角,上面缠着好几圈暗红色的、纹路古怪的绳子。
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手脚瞬间冰凉。这个混蛋!他居然真的敢!
陈家那面绝对禁止触碰的铜镜,就被祖母亲手用同样的红绳缠裹着,锁在那个神龛下的抽屉里!他是什么时候偷出来的?!
我猛地站起来,堂屋里喧闹依旧,没人注意到我煞白的脸色。我几乎是冲出了堂屋,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让我打了个寒颤。老宅的走廊又深又暗,只有尽头东偏房的门缝里,漏出一丝微弱的光。
我一把推开门。
陈伟正蹲在地上,手机的手电筒光照着那个被他打开的木匣。里面,一面边缘刻着诡异蟠螭纹、镜面却光洁得异样的古老铜镜,正静静躺着。那些缠缚它的红绳被胡乱解开放在一旁,像几条死去的蛇。
“你疯了!快放回去!”我声音发颤,冲上去想抢盒子。
“急什么?我就研究研究,完事儿就原样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陈伟灵活地躲开,反而兴奋地把镜子拿了起来,冰凉的镜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黄澄澄、幽森森的光。“你看,这做工,古董级别啊!说不定值大钱!我就说嘛,哪有什么鬼怪,都是心理作……”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那一刻,老宅深处那座沉重的老式挂钟,“当当当……”地敲响了十一下。
亥时正。
几乎是钟声敲响的同一瞬间,陈伟手里的那面铜镜,毫无征兆地、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的灯光,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昏黄却异常清晰的幽光,像一只突然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随即变得清晰无比。
而镜子里,照出的不再是陈伟那张惊愕的脸,也不是这间堆满杂物的昏暗房间。
那是一片扭曲的、跃动的暗红色背景,像是……燃烧的火焰。浓烟滚滚,隐约可见烧焦的房梁和坍塌的货架。
一个人影,正站在那片火海中央。
他 slowly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焦黑的皮肤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和漆黑的碳化痕迹,一只眼睛只剩下空洞,另一只眼睛却异常地亮,充斥着无边的恶毒和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狂喜。
他的嘴巴咧开到一个非人的角度,焦黑的牙齿裸露着。
那是三年前本该烧成焦炭的二叔!陈建国!
“嗬……嗬……”一种像是破风箱拉扯的、夹杂着火焰噼啪声的诡异笑声,从镜子里清晰地传了出来,直接钻进我的耳膜,冰冷刺骨。
“啊——!!!”
我发出的尖叫甚至不像人类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老宅的各个方向,堂屋、里屋、厨房、卧室……爆发出了此起彼伏、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声!是奶奶、爸爸、妈妈、叔伯……所有陈家人!他们像是同时看到了极度恐怖的景象!
“砰!”陈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镜子,铜镜掉在厚厚的灰尘里,那镜中的可怖景象瞬间消失。幽光熄灭了,它又变回了一面普通的、死寂的古老铜镜。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东偏房,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惊恐的喘息声,以及老宅其他地方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哭泣和混乱的喊叫。
“怎、怎么回事……刚才那是什么……”陈伟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全无,之前所有的嚣张和优越感荡然无存,只剩下筛糠般的恐惧。
我说不出一句话,牙齿得得得地互相敲击,整个身体冷得像冰。
混乱的一夜过去了。
新年第一天的阳光,并没有带来任何暖意。老宅被一种极致的、死寂的恐怖笼罩着。祖母一病不起,高烧中不断胡言乱语,喊着“建国”的名字和“报应”。父亲和叔伯们脸色铁青,眼里布满血丝,他们将那面重新用红绳缠好、锁回木匣的铜镜,连夜送去了镇外的寺庙,请僧人镇压,但每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放出来,就再也关不回去了。
陈伟彻底老实了,缩在角落,眼神呆滞,不敢看任何人。
一整天,我都精神恍惚,总觉得眼角余光能瞥见一抹焦黑的、移动的影子,但猛地转头,却又什么都没有。每一次窗户的轻微响动,每一次风声,都让我惊跳起来。
第二天晚上,我几乎不敢合眼,死死地盯着房门,耳朵竖起着捕捉老宅里任何一丝异响。直到后半夜,极度疲惫才战胜了恐惧,我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浅眠。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哒…哒…哒…”轻飘飘的,很有节奏。
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地、耐心地敲击着什么硬物。
我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心跳声擂鼓般巨响。
是梦吗?
我颤抖着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屏幕亮起。
凌晨三点整。
惨白的光照亮了我的脸。
而就在那屏幕亮起的下一秒——
“哒。”
一声极轻微的、清晰的敲击声,直接从手机内部传了出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瞳孔收缩,我死死地盯着手机的屏幕。
屏幕上是微信的聊天界面,最顶端,是一个三年没有过任何消息、我甚至不敢备注姓名、只有一个黑色句号的头像。
那是……二叔生前的微信号。
此刻,那个对话框里,没有任何历史消息。
只有一行刚刚跳出来的、无比新鲜的、灰色的系统小字:
“对方正在输入…”
那提示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了。
紧接着,一条新消息,清晰地、恐怖地、定格在了屏幕正中央。
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只严重烧伤、皮开肉绽的手,正占满了整个屏幕,仿佛正从手机那头伸过来。焦黑扭曲的手指微微弯曲,指甲剥落,带着干涸的血污和灰烬,正做出一个敲击的姿势。而在那只恐怖的手后面,隐约是一面模糊的、泛着黄光的镜子轮廓。
图片下面,跟着一条文字消息。
句号头像发来的。
“乖侄女。”
“新年快乐。”
“我来收债了。”
……
手机屏幕的光冷冷地映着我因极致恐惧而彻底僵住的脸。
房间死寂。
窗外,连风声都停了。
只有那只屏幕上焦黑的、仿佛随时会穿透玻璃伸出来的手,占满了我全部的视野。
收债?
什么债?
家族的债?
还是……我的债?
我的指尖冰冷,悬在屏幕上方,抖得厉害。
那条新消息下面。
“对方正在输入…”的灰色提示。
又再一次。
慢吞吞地。
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