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阴影还未从村里散去,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又开始在角落里滋生。这次,源于村西头老光棍刘瘸子的死。
刘瘸子无亲无故,是吃百家饭活的,死了也是村里凑钱发送。一口薄棺停在四处漏风的破屋里,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挣扎,映得棺材影子在墙上扭动,像活的。
守夜是苦差,轮到我家和邻居那晚,又冷又潮。破屋角落,我和妹妹林晚缩在草垫上。她十三岁,吓得不轻,死死攥着我胳膊。空气里线香呛人,混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酸腐味,像是从棺材缝里渗出来的。
后半夜,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铁柱哥盯着供桌上那碗唯一的硬菜——红烧肉,眼睛发直,喉结滚动。“真香啊……刘瘸子也吃不着,糟蹋了。”
“别动!供死人的东西!”我爹低声呵斥。
“有啥不能动?”二牛舔着嘴唇,“死人还能爬出来咋的?饿死了!”
馋虫压倒了恐惧。铁柱率先过去,飞快捏起最大一块肉塞进嘴里,含糊道:“香!”
二牛也跟了上去。
肉香混着线香味,更勾人了。林晚小声咽着口水:“哥,饿……”
我爹叹了口气,别过脸。
我心里挣扎,最终还是饥饿赢了。走过去,手指碰到那肉,冰冷,肥腻得反常。我掰了一半给林晚,另一半自己塞进嘴里。肉冷腻,香味浓得怪异,隐隐透着一丝腥。
我们像贼,偷偷分食了献给死人的供品。屋里只剩咀嚼声和窗外风声。
吃完没多久,肚子开始冷痛。浑身发冷,炭盆像没了温度。铁柱、二牛脸色也发青。
“咋…咋这么冷?”二牛声音发颤。
煤油灯火苗猛晃,眼看要灭!屋里骤暗,只剩棺材头长明灯那点幽绿的光,映得遗像似笑非笑。
咯吱——咯吱——
轻微又清晰的刮挠声,从棺材里传出来!像指甲在抠木板!
一下,又一下。
我们全僵住了,血都凉了。
“什…什么声?”林晚带哭腔问,指甲掐进我肉里。
没人答话。死寂里只有粗重呼吸和心跳。
刮挠声停了。
“嘭!”
棺盖猛地一震!像被里面东西重重撞击!
长明灯焰蹿高发绿,又骤缩欲灭!
“呃……”
一声沙哑、破风箱般的叹息,从棺内飘出。
“饿啊……”
“我好饿啊……”
声音干涩阴冷,充满无尽饥饿怨毒!绝不是刘瘸子!
“鬼啊!!”二牛崩溃尖叫,连滚爬爬扑向门口!
破木门“砰”一声自己关死!任他死拉硬拽,纹丝不动!
“肉……”
棺内声再响,更清晰,更饥渴!
“还我的肉来……”
“嘭!嘭!嘭!”
撞击棺盖声越来越重!薄板呻吟,灰尘簌落!钉子正被顶松!
“呃啊啊!”铁柱抄板凳想砸门!
我爹扑抱住他:“不能砸!外面更险!吃了供品…它盯上咱了…跑不掉了!”
“等死吗?!”铁柱歇斯底里。
最恐怖一幕发生——
一直发抖的林晚,猛地抬头!脸青白,眼直勾勾盯棺材,瞳孔放大,没有恐惧,只有空洞诡异的…渴望?
她喉咙发出“嗬…嗬…”声。
然后张嘴,发出的却不是她声!是沙哑、饥饿、模仿棺内调子:
“肉……”
“哥…我还饿…”
“还要吃…”
她说着,竟挣脱我,梦游般一步步走向棺材!嘴角流下浑浊口水!
“林晚!回来!”我魂飞魄散扑去拉她!
她力大无穷,一把推开我!我后脑撞墙,眼前一黑。
“晚晚!”我爹骇极扑来。
晚了。
“轰隆——!”
棺盖被巨力从内掀飞!碎木四溅!
浓烈到极致的腐臭瞬间弥漫!像死鼠混污泥酸败油脂!
棺内,一物缓缓直挺坐起!
是刘瘸子!又不是!
脸肿胀青紫,尸斑密布,皮肤绷裂!眼是浑浊白翳球体!嘴咧到耳根,露乌黑残牙,形成恐怖饥饿表情!寿衣撑裂,躯体浮肿,滴淌暗黄尸水!肚子鼓胀如皮鼓,能看到里面东西蠕动!
“饿啊……”它沙哑嘶吼,僵硬转头,白翳眼“看”向走来的林晚!
“肉…新鲜的肉…”
林晚仿佛不见恐怖,仍梦游伸手前行,喃喃:“吃…给我吃…”
“不!!!”我爹绝望嘶吼,抄柴棍冲上猛砸僵尸肩!
“梆!”打败革般闷响!无用!
僵尸一挥手,巨力带着恶臭袭来,我爹惨叫飞撞墙,昏死过去。
“爹!”我目眦欲裂挣扎爬起。
铁柱二牛已吓瘫在地,失禁骚臭。
僵尸伸浮肿溃烂、指甲乌黑尖长的手,抓向棺边林晚!
“晚晚!”我撕心裂肺尖叫!
就在腐烂手将触林晚瞬间——
林晚突停步。猛抬头看近在咫尺的恐怖僵尸,空洞眼闪极致恐惧,下一秒又被诡异饥饿覆盖。
她做出让所有人血冻结的举动——
她竟主动张嘴,朝僵尸腐烂流脓的手咬下!
像饿孩找到乳头!
“噗嗤!”
轻微牙酸声响。她硬生生从那手上咬下小块暗紫滴粘液肉块!
咀嚼着,脸露满足扭曲表情,含糊道:“…好吃…”
僵尸似愣一下,白翳眼转动。
随即发出更兴奋饥饿嘶吼!另只手猛抓住林晚瘦肩!
“不—!”我彻底疯了,不知哪来力气扑上,一口咬在僵尸冰冷硬臂上!牙硌生疼,满嘴恶臭腐味!
僵尸吃痛低吼,猛甩胳膊!
我和林晚被甩飞!我重摔在地,骨似散架。林晚跌不远处,始剧烈呕吐,吐黑绿恶臭黏液,似有蛆虫蠕动!
僵尸迈步,僵硬沉重跨出棺材!每步留湿漉恶臭脚印!白翳眼贪婪“扫视”屋内活人!
“肉…都是肉…”
它朝最近吓瘫二牛走去!
二牛发不成调尖叫,手脚并用后爬,身下更多秽物。
僵尸俯身,腐烂脸几乎贴二牛脸。
然后张开咧到耳根大嘴,露黑洞洞深不见底口腔…
“咔嚓!”
清脆头皮发麻骨裂声!
二牛惨叫戛然而止!
取代的,是毛骨悚然湿漉咀嚼撕扯声!血碎肉飞溅!
铁柱见这幕,眼珠凸出,喉“咯咯”几声,身剧抽几下,活活吓死!
我抱剧呕冰冷林晚缩墙角,看恐怖影昏暗光下大快朵颐,听令人崩溃咀嚼声,世界变血色恶臭地狱。
破屋门不知何时开缝。
冰冷夜风雨丝吹进,吹不散血腥绝望。
那东西吃完二牛,缓缓僵硬转身,白翳眼再次“盯”住我们。
它拖沉重滴尸水血水步伐,一步一步走来。
肚子更鼓,蠕动更剧。
“饿…”
“还是饿…”
它嘶哑低吼,伸出被林晚咬过滴脓液手。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浓烈死亡腐烂气息彻底笼罩我和妹妹。
林晚在我怀剧抖,呕停,只余微弱抽搐。她抬头看逼近恐怖,涣散眼最后闪清明极致恐惧,用尽最后力吐几字:
“哥…疼…冷…”
我死死抱她,看那张不断滴黏液血水、咧耳根巨口,在我们头顶缓缓张开…
能感觉冰冷带恶臭唾液滴我脸上。
我闭眼。
耳边只剩那无穷无尽…
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