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远的深山里,藏着林家坳。村子依山傍水,本该是世外桃源,却因“水葬”的陋习而蒙上一层阴翳。林家祖上规定,凡未婚而夭、横死、或行为不检玷污门楣者,不得入祖坟,需以“水棺”沉入村后的黑水潭,美其名曰“回归水脉,洗涤罪孽”。那黑水潭深不见底,水色墨黑,终年寒气森森,村民避之唯恐不及。
林夕和妹妹林晚就出生在这里。父母早逝,兄妹俩相依为命。林晚出落得水灵,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姑娘,心气也高,不愿像其他村姑一样早早嫁人生子。她偷偷与邻村一个来收山货的年轻货郎好上了,互许终身。这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在闭塞的林家坳掀起了轩然大波。
族老们认为林晚败坏了林家门风,丢了整个宗族的脸面。无论林夕如何苦苦哀求,甚至下跪磕头,都无法改变族老会的决定——依照祖规,对林晚执行“水葬”。
行刑那天,阴雨绵绵。林晚被强行套上一身红色的嫁衣(寓意带着“罪孽”出嫁),嘴巴被破布塞住,绝望的泪水混着雨水流下。她被捆着手脚,塞进一口薄木钉成的“水棺”里。林夕被几个壮汉死死押着,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看着那口载着他唯一亲人的棺材被抬到潭边。
族老念完晦涩的祷词,一挥手。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像是砸在林夕的心上。水棺冒起一串浑浊的气泡,挣扎着晃了几下,便飞快地被墨黑的潭水吞噬,只在水面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潭边的人群沉默地散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农活。只剩下林夕像被抽走了魂,瘫在冰冷的泥地里,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是泪。
巨大的悲恸之后,是焚心蚀骨的仇恨。他恨那些冷酷无情的族老,恨每一个冷眼旁观的村民,恨这片吃人的土地,恨那吞噬了妹妹的漆黑潭水!
当夜,林夕像是着了魔,偷偷潜回黑水潭边。潭水黑得令人心悸,水面平静得可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跪在岸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冷的湖水,仿佛还能感受到妹妹最后的温度。
“晚晚……晚晚……”他对着深潭嘶哑地呼唤,声音破碎在风里。
没有回应。
只有山林寂静的呜咽。
极致的绝望和仇恨淹没了林夕。他猛地抽出带来的柴刀,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臂,鲜血顿时涌出,滴入漆黑的潭水中,晕开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暗红。
“以血为誓!以魂为祭!”他对着深潭,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声音因仇恨而扭曲变形,“黑水潭中的冤魂厉魄听着!我林夕愿奉上己身,永世沉沦!只求尔等显灵!我要这林家坳……鸡犬不留!血债……必须血偿!我要他们……全都下来陪你!”
话音落下,潭水中心突然无声地冒起一个巨大的气泡,破裂开来,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如同水草腐烂和铁锈混合的腥臭之气。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林夕感到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从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传来,锁定了自己。
他打了个寒颤,连滚爬爬地逃离了潭边。
诅咒,似乎起效了。
第二天,参与主持水葬的最年长的族老,被人发现淹死在了自家的大水缸里。水缸不过齐腰深,他却以头下脚上的诡异姿势栽在里面,浑身皮肤泡得发白起皱,眼睛惊恐地瞪着,仿佛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更诡异的是,水缸里的水,散发着一股和黑水潭一模一样的腥臭。
恐慌开始在林家坳蔓延。
接着,那天负责抬棺的几个壮汉,相继出事。有人上山砍柴,莫名其妙失足坠崖,尸体在山涧里泡了一夜才被发现;有人夜里回家,竟走错了路,一头栽进村口的浅水塘淹死了,塘水不过膝深;还有人开始梦游,每晚穿着湿透的衣服在村里游荡,嘴里反复念叨着“好冷……好沉……”,最后一天清晨,人们发现他直接走进了黑水潭,再也没有出来……每一个死者,死法都与水有关,且充满了不合常理的诡异。
村子里开始出现怪事。夜里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女人哭声,像是从水潭方向传来,又像是就在屋外。井水变得浑浊腥臭,打上来的水桶里有时会发现缠绕的水草或是……几缕黑色的长发。家家户户养的看门狗变得焦躁不安,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狂吠,甚至莫名暴毙。
村民们人心惶惶,烧香拜佛,请来道士做法事,却毫无用处。恐怖如同无形的瘟疫,笼罩了整个林家坳。
而林夕,在最初的快意之后,发现自己也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极度畏寒,身体总是湿漉漉的,即使用毛巾擦干,很快又会被莫名的水汽浸透。他的皮肤变得苍白浮肿,像是长时间泡在水里。镜子里,他的影像有时会变得模糊扭曲,眼角嘴角会流出黑色的、腥臭的水渍。
他甚至开始产生幻听和幻视。总能听到林晚在耳边哭泣,呼唤他“哥哥”。有时在水边,会看到妹妹穿着那身血红嫁衣,站在水底对他招手,笑容苍白而诡异。
他知道,诅咒的反噬来了。黑水潭里的“东西”回应了他的呼唤,但它们索要的报酬,远不止那些仇人的性命。它们似乎将他这个献祭者,也视为了连接现世的通道和……可供寄居的容器。
村里的恐怖事件升级了。不再局限于直接参与水葬的人。曾经对林晚冷嘲热讽过的长舌妇,被发现时,嘴里塞满了湿滑腥臭的淤泥,活活憋死;曾经觊觎过林晚美貌、试图动手动脚的光棍,赤身裸体地死在床上,浑身布满青紫色的、像是被水草紧紧缠绕过的勒痕,下体被撕烂……
黑水潭像是活了过来,它的怨毒通过林夕这个“媒介”,精准地报复着整个村子。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积累了无尽恐惧的村民们终于崩溃了。他们举着火把和锄头,聚集到林夕破败的家门口,认定他是带来这一切灾祸的根源。
“妖孽!是你!是你招来了邪祟!” “烧死他!烧死这个祸害!” “把他沉潭!给河神谢罪!”
人群疯狂而扭曲,如同鬼魅。
林夕站在门口,雨水冲刷着他苍白浮肿的脸。他看着这些曾经逼死他妹妹、如今又想来逼死他的村民,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嘲讽。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人群,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寒意,仿佛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黑水潭方向传来轰隆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紧接着,村中的地面开始渗水,水位迅速上涨,浑浊的黑水带着刺骨的寒气和浓郁的腥臭从每一寸土地里涌出!水里似乎还有无数苍白浮肿的手在挣扎、抓挠!
村民们惊恐地尖叫,试图逃跑,却发现双脚像是被水草缠住,动弹不得!
水位越涨越高,很快淹没了膝盖、腰际……
林夕站在水中,水似乎绕开了他。他看着在冰冷黑水中挣扎哀嚎的村民,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笑容。
“晚晚……你看到了吗……哥给你报仇了……”
洪水最终吞没了整个林家坳。
第二天,雨过天晴。黑水潭的水位上涨了不少,水面漂浮着一些破碎的家什和牲畜的尸体,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游村庄的人发现异常前来查看,只看到一片被泥石流和洪水彻底摧毁的废墟,无一人生还。官方调查结论是罕见的山洪爆发引发的自然灾害。
只有极少数细心的人注意到,在那变得愈发黝黑深邃的潭水边,泥泞的地上,残留着两行脚印。
一行较大,一行较小。
像是有一对兄妹,手牵着手,
最终一步步地,
走入了那深不见底的、
墨黑色的潭水之中。
从此以后,关于黑水潭的传说更加恐怖。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到潭底有隐约的红光,像是嫁衣的颜色。有人说能听到潭底传来兄妹俩的嬉笑声,但仔细听,又变成了无数人痛苦的呻吟和诅咒。
而潭水,也变得更加贪婪。每逢雨季,水位便会诡异地暴涨,试图吞噬更多路过的生灵。
仿佛那场以整个村庄为祭品的血祀,
依然……
未能填满它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