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搬进“听雨轩”公寓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面墙。
房子是上世纪的老公房,格局有些奇怪,客厅特别大,卧室却很小。而那面墙,就立在客厅正中央,毫无支撑作用,仿佛只是为了把空间隔开而存在。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砖块,与周围雪白的墙壁格格不入。
中介搓着手解释:“这墙是有点怪,但房东不让拆,说是承重墙。不过租金便宜啊,这地段找不到这个价了。”
林夕确实需要省钱。刚经历裁员和失恋的双重打击,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舔舐伤口。这房子虽然旧,但朝南,阳光充足,重要的是便宜。他签了合同。
第一晚,他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隔壁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但中介明明说过,隔壁已经空置很久了。
第二天,林夕开始整理行李。当他把最后一个纸箱拖进客厅时,不小心撞到了那面怪墙。墙皮簌簌落下,露出更大一片砖面。他注意到其中几块砖上似乎刻着字。
出于好奇,他清理掉浮灰。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钉子之类的东西刻上去的:
“1983.4.12 他又打妈妈了。我恨他。” “1985.9.3 妈妈走了。没带我。” “1987.11.8 我想死。”
林夕的手指顿住了。这些文字透出的绝望让他心惊。他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间阳光充足的房子变得阴冷起来。
当晚,他再次被声音吵醒。这次不是哭泣,而是争吵——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叫和一个女人尖利的哭喊,中间夹杂着孩子细微的呜咽。声音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墙里透出来的。
林夕猛地坐起,声音戛然而止。卧室窗外,月光惨白。他走到客厅,那面墙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幻听吗?还是隔壁真的有人?
他贴上墙仔细听,只有一片死寂。
第二天,他敲了隔壁的门。果然无人应答。透过猫眼看去,里面漆黑一片,积满了灰尘。
困惑的林夕去了社区办事处,借口想认识邻居,打听隔壁的情况。
办公的大妈推了推老花镜:“哦,你说103啊?那家啊…唉,造孽哦。”她压低声音,“老早以前的事了,那家男的喝醉了就打老婆孩子,后来女的实在受不了,跟人跑了。就剩个男的和小孩。”
“后来呢?”
“后来?那男的越发不像话,喝得更凶。有一天…唉,听说小孩没了。说是意外,从窗口掉下去了,才十岁啊。但街坊都说…不好说。”大妈摇摇头,“那男的没多久也搬走了,房子就一直空着,听说不干净,没人愿意租。”
林夕感到一股寒意:“那…是哪年的事?”
“得有小四十年了吧?好像是…八七年左右?”
八七年。正是墙上刻字的那一年。
当晚,林夕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好奇,再次审视那面墙。他鬼使神差地拿来手电和工具,开始小心地剥落更多的墙皮。
更多的字迹显露出来,密密麻麻,布满了整面墙:
“今天数学考了满分,但他看都没看,把卷子撕了。” “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说我是累赘。也许我真的是。” “楼下的野猫生了小猫,真可爱。但他把它们都淹死了。” “没有人听见我吗?我喊得那么大声。” “最后一条路了。”
最后一行字刻得极深,几乎穿透砖块:“1987.11.15 明天就都结束了。”
林夕的心脏狂跳起来。日期就是孩子坠楼的前一天。这些字…是那个孩子留下的?是遗书?
突然,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从墙面传来。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墙里传来了声音。
不再是模糊的争吵,而是一个孩子清晰的、带着哭腔的低语:
“你看见我了…”
林夕吓得连连后退,绊倒在地。
低语还在继续,仿佛贴着他的耳朵:
“你看见我了…那就帮帮我…”
“帮我…离开这里…”
林夕连滚爬爬地逃回卧室,反锁上门,用被子蒙住头,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找到中介要求退租。中介却拿出合同:“违约要赔三个月租金哦,林先生。而且那房子…没什么问题啊,是不是你压力太大了?”
林夕确实赔不起违约金。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告诉自己都是心理作用。
但事情变得更糟了。
他开始在房间里听到更多声音: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咒骂、摔东西的巨响…甚至有一次,他在厨房的水龙头里看到了淡红色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那面墙上的字迹似乎也在变化。原本刻着“我想死”的地方,下面多了一行新的、更深更急促的刻痕:“为什么死不了?”
最恐怖的是,林夕发现自己有时会“丢失”时间。明明在客厅看书,一抬头却发现天黑了,而自己手里拿着锤子和钉子,站在那面墙前,墙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
他去看心理医生,开了安眠药和抗焦虑药。但药物只能让他睡得更沉,却无法阻止那些声音入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那个孩子,躲在床底,听着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哭泣,感受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一天晚上,林夕在梦中被男人的吼叫声惊醒。声音如此真实,仿佛就在客厅。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想录音,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那面墙前,手里攥着一把不知从哪来的旧钥匙。
墙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刻痕,很深,还在掉着灰粉:
“墙里。帮我。”
林夕像被烫到一样扔掉了钥匙。那是梦里孩子藏起来的东西——用来锁地下室门的钥匙,为了阻止发疯的父亲进去。
难道…那孩子真的被困在墙里?不是尸体,而是…别的什么?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恐惧和一种奇怪的同情心驱使着他。他想起社区大妈的话,那孩子死后,房子“不干净”。
也许…也许完成孩子的遗愿,一切就能结束?
抱着这个念头,林夕开始疯狂调查。他去图书馆查旧报纸,找到了1987年11月16日的社会新闻版:“本市某小区发生儿童意外坠楼事件”。
报道很简短,没提家暴,只说是“意外”。但林夕在角落找到一条更小的新闻:“昨日深夜,一男子醉酒后闯入已关闭的地下室,意外触发旧锅炉爆炸,重伤不治。”
日期是1987年11月17日。孩子死后的第二天。
男人也死了。死在…地下室。
林夕冲回家,找到那把旧钥匙。地下室入口就在一楼楼道后面,早已被封死多年。他用钥匙试了试,居然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老锁。
地下室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手电光下,他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旧锅炉,早已废弃。旁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墙上,依稀可见一些已经暗淡的、喷溅状的污渍。
就在这里了。孩子想让他看什么?
林夕仔细搜索,终于在锅炉后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已经锈得几乎打不开。他用力撬开,里面是一本被血和时间浸染的作业本。
是孩子的日记。最后一页,字迹潦草:
“他发现了我的日记。知道我恨他。他说要让我‘永远闭嘴’。” “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他推的我。他说我是孽种,不配活着。” “但我抓住了窗沿。我求他拉我上去。” “他掰开了我的手指。” “我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日记从这里中断。
后面歪歪扭扭地加了一行,墨水的颜色诡异地深:
“现在,你知道了。”
林夕浑身冰冷。原来不是意外,是谋杀。孩子是被亲生父亲推下去的。
所以怨气如此之重,困在这里四十年。
突然,地下室的灯啪地亮了——根本早就断了电的灯!灯泡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在闪烁的光线中,林夕看到对面斑驳的墙壁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孩子的影子,姿势扭曲,像是正在坠落。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再是啜泣,而是带着彻骨的恨意:
“你知道了…” “但现在…你也碰了盒子…” “你也成了‘知道’的人…” “爸爸就是这样…他知道太多了…”
影子从墙上剥离,像黑色的油墨般流向林夕。
“留下来陪我吧…” “或者…”
影子突然扭曲,变成一个大人的轮廓,粗暴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帮我找个新的‘爸爸’…”
林夕惊恐地后退,绊倒在杂物堆上。手电筒滚落在地,光线乱晃。
在晃动的光线中,他看见地下室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高大,佝偻,手里拎着一个酒瓶的影子。
是那个父亲!他也还在!
两个影子同时向他扑来——一个充满仇恨,一个充满暴戾。
林夕抓起地上的铁盒砸向灯泡,黑暗中他凭借记忆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感觉到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脚踝。
他冲出地下室,疯狂跑上楼,冲进自己的房间,用椅子抵住房门。
门外,传来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和孩子轻盈的、奔跑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越来越近…
然后,停在了他的门口。
寂静。
漫长的寂静后,响起轻轻的、用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和一个孩子带着笑意的低语:
“没关系…” “我们可以等…” “墙一直在…” “我们也在…”
第二天,邻居发现林夕的房门大开,人不见了踪影。手机、钱包、钥匙都在桌上。只有客厅那面墙,被砸开了一个大洞,里面除了砖块,空无一物。
新租客很快搬了进来。是个乐观的年轻人,不信鬼神。
第一晚,他听到隔壁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他敲了敲那面奇怪的墙:“喂,隔壁的,小点声!”
墙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传来两声清晰的、仿佛就在墙另一侧的——
叩击声。
像是在回应。
新租客摇摇头,嘟囔着“破房子隔音真差”,戴上了耳机。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墙壁上,一行新的字迹,正从剥落的墙皮下缓缓渗出,像是被无形的指甲刻上去的:
“又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