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的新操场终于竣工了。
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人工草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校长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话,学生们在台下窃窃私语,都对这片崭新的运动场地充满期待。
只有林夕觉得有些不对劲。
作为高三(2)班的班长,他参与了操场建设的监督小组。在整个施工过程中,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他——原本计划深挖两米做排水系统,但工程进行到一半时突然被叫停,改为浅层排水。官方解释是遇到了岩层,施工难度太大。
但林夕清楚地记得,那天他路过工地时,看见工人们从坑里抬出几个密封的大木箱,箱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泥土。工头看见他,立刻指挥工人用帆布盖住了那些箱子。
更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原来的施工队就被换掉了。新来的施工队动作很快,短短一周就完成了填埋和铺设。
开学后的第一节体育课,同学们在崭新的跑道上奔跑跳跃,唯独林夕站在场边,眉头紧锁。
“班长,怎么不下来打球?”体育委员赵强扔过来一个篮球。
林夕接过球,勉强笑了笑:“这就来。”
他运球跑向篮筐,却在三分线附近突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塑胶跑道上一块不起眼的区域微微隆起,像是下面的什么东西没铺平。
“这质量不行啊,”赵强跑过来,“才几天就鼓包了。”
林夕蹲下身,用手指按了按隆起的地方,触感异常坚硬,不像是普通的土块。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的敲击声,很有节奏,三长一短,重复不断。
“你们听见了吗?”林夕抬头问周围的同学。
大家静下来听了一会儿,纷纷摇头。
“班长,你幻听了吧?”赵强拍拍他,“快去医务室看看。”
随后的几天,林夕总是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敲击声,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被困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用手拼命敲打头顶的木板。
他把这些告诉好友陈浩,陈浩是校报的记者,对这类事情特别感兴趣。
“你说施工时看到他们挖出箱子?”陈浩眼睛发亮,“什么样的箱子?”
“大概这么长,”林夕比划着,“木头做的,看起来很旧了,上面好像还有字,但没看清。”
陈浩若有所思:“一中这块地以前是做什么的?”
两人周末去了市图书馆,查了一下午的地方志。原来,市一中所在地在民国时期曾是一所师范学校,抗战时期被征用为临时医院,后来还做过监狱。解放后多次改建,最终成为现在的市一中。
“看这个,”陈浩指着一则1976年的新闻简报,“原市一中地下防空洞因暴雨坍塌,三名学生不幸遇难。因挖掘难度太大,遇难者遗体未能全部找回,防空洞入口被永久封闭。”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防空洞的位置在哪?”
报纸上没有详细地图,只有模糊的描述:“位于校园东南角”。
正是现在新操场的位置。
周一放学后,林夕和陈浩借口值日留在学校。夜幕降临后,他们带着手电筒和录音设备来到操场。
白天的喧嚣褪去,夜晚的操场静得可怕。两人站在那片隆起的跑道旁,屏息倾听。
果然,那敲击声又出现了——三长一短,从地底传来。
陈浩赶紧打开录音设备,脸上的兴奋逐渐被恐惧取代:“这...这真的是敲击声。”
突然,敲击声停止了。接着,一阵细微的哭泣声飘了上来,像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两人吓得连连后退。
“谁在那儿!”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
是学校的保安刘大爷,打着手电筒朝他们走来。
“这么晚了不回家,在操场干什么?”刘大爷严厉地问,但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急中生智:“我的钥匙可能掉在操场了,来找找。”
刘大爷明显不相信,但还是催促他们离开:“快回家吧,明天天亮再找。晚上别在操场逗留。”
走到校门口时,林夕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刘大爷正站在那片隆起的跑道旁,低着头,像是在对谁说话。
第二天,林夕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刘大爷和校长都在,脸色严肃。
“林夕同学,听说你昨晚在操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校长推推眼镜,“可能是地下水管道的声音,学校会请人检查的。你就不要到处传播这些谣言了,以免引起恐慌。”
这反而让林夕更加怀疑。如果只是普通的水管声,为什么要如此紧张?
他和陈浩决定继续调查。通过陈浩在市政工作的表哥,他们找到了一份1976年的校园平面图复印件。图上清晰地标出了防空洞的位置和入口——就在现在的主席台下方。
“入口被封闭了,”陈浩指着图上的标注,“但看这里,防空洞还有一个紧急出口,在...”他抬起头,脸色苍白,“现在的学校后墙附近,但那个区域后来建了教师宿舍楼。”
林夕想起刘大爷的异常行为,决定再去一次操场。这次,他带了一个玻璃杯,把杯口贴在地面上,耳朵贴在杯底——这是他从侦探小说里学来的方法。
声音清晰多了:敲击声,哭泣声,还有...歌声?像是多年前的老歌。
突然,一个名字清晰地传人他的耳中:“林秀芝...救救林秀芝...”
林秀芝?林夕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回家问母亲,母亲惊讶地说:“那是我堂姐的名字啊!76年的时候在一中读书,后来...后来在防空洞事故中遇难了。”
母亲翻出老相册,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这就是秀芝姑姑,听说她当时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唱歌很好听。”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胸前戴着市一中的校徽。
林夕浑身冰凉。地下传来的歌声,呼救声...难道秀芝姑姑的遗体一直没被找到?难道她还在下面?
当晚,林夕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见一个穿着七十年代校服的女孩被困在黑暗中,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仍然坚持敲打着头顶的水泥板。她的嘴唇干裂,喃喃着:“告诉...告诉他们...我们还在下面...”
林夕惊醒后,下定决心要弄清真相。他找到陈浩,两人计划周末去后墙的教师宿舍楼附近寻找紧急出口。
周六清晨,他们借口帮老师搬东西进入宿舍区。根据地图标注,紧急出口应该在宿舍楼后的杂物间附近。
杂物间锁着,但窗户破了半块玻璃。两人偷偷爬进去,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课桌椅和教学器材。
“在这里!”陈浩搬开几个旧体操垫,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盖,上面挂着同样生锈的大锁。
铁盖的边缘,似乎有新近摩擦的痕迹。
当晚,林夕和陈浩再次潜入宿舍区。陈浩用钳子剪断了锁链,两人费力地掀开铁盖,露出一段向下的水泥台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泥土气息。
手电光下,台阶通向深深的黑暗。墙壁上挂着老旧的电线,但早已不通电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大约下了两层楼深,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这里就是防空洞的主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
手电光照去,洞内景象让他们毛骨悚然——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大多是名字和日期,还有“救命”、“出去”等字眼。地上散落着生锈的水壶、破旧的鞋子和几本已经腐烂的作业本。
最可怕的是在洞窟深处,他们发现了几具被落石掩埋了一半的骸骨,身上还穿着七十年代的校服。
“这里...这里就是...”陈浩的声音发抖。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有人下来了!
两人慌忙躲到一堆坍塌的土石后面。
手电光扫过,下来的人竟然是刘大爷。他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径直走到洞壁前,用手抚摸着上面的刻字,喃喃自语:“三十多年了...还是瞒不住吗...”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林夕和陈浩震惊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香炉和三支香,点燃后插在土里,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秀芝,同学们...不是我不想说,是说不得啊...”刘大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当时要是承认下面还有人活着,整个工程都要停,多少人要负责...我只能每天下来给你们上炷香...”
林夕和陈浩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刘大爷知道真相,他一直在隐瞒!
就在这时,刘大爷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转头:“谁在那儿!”
手电光直直照向他们的藏身之处。
两人无处可逃,只好走出来。刘大爷看到是他们,脸色瞬间惨白:“你、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都知道了,”林夕鼓起勇气,“秀芝姑姑是我亲戚,地下还有遇难者没救出来,对吗?”
刘大爷长叹一声,瘫坐在地:“没错...76年坍塌时,确实还有三个孩子没救出来。但当时救援难度太大,上面来了人,说再挖可能会引起更大坍塌,就...就下令封闭了洞口。”
老保安泪流满面:“我当时只是个年轻的保安,被迫发誓保密。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受着良心的折磨,只能偷偷下来祭奠...”
突然,洞内响起一阵清晰的敲击声——三长一短,就是从他们身边的石堆后传来的!
刘大爷吓得跳起来:“不可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有人...”
林夕壮着胆子,用手电照向石堆缝隙。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反光。
三人合力搬开几块石头,露出一个破旧的铁皮饭盒。饭盒里是一本塑料皮日记本和几张照片。
日记本是林秀芝的。最后一页写着:“第三天了,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们轮流敲击求救,但上面似乎听不见。小娟已经不行了...如果我们出不去,请发现日记的人告诉我的家人,我很爱他们...”
原来,所谓的“敲击声”是饭盒被地下水冲击,撞击石头发出的声音。而那些“哭声”和“呼救声”,则是风吹过缝隙产生的回响。
但为什么这些声音最近才出现?林夕想起施工时的那个大坑——正是新的排水系统改变了地下水流向,才让这个饭盒重见天日。
真相大白,三人都沉默了。
最后,刘大爷颤抖着说:“是时候说出真相了...我不能再让这些孩子永远埋在地下。”
在林夕和陈浩的陪同下,刘大爷向校长和警方坦白了一切。经过dNA比对,确认了防空洞内的遗骸身份。学校为三位遇难者举行了迟来四十多年的葬礼。
新操场的一部分被改建为纪念花园,花园中央立着一块石碑,刻着三位遇难学生的名字和生平。
葬礼那天,林夕站在人群中,看着秀芝姑姑的遗照。照片上的女孩依然微笑着,仿佛终于得到了安息。
从那以后,操场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奇怪的声音。
但有时,在夜深人静时,林夕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像是秀芝姑姑在唱着她最爱的那个年代的歌...
这一次,歌声里不再有痛苦,只有宁静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