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林夕坐在租住的老公寓客厅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呆。毕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也杳无音信。经济上的压力开始显现,这间位于老城区的廉价公寓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的选择,尽管它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
窗外的雨声似乎掩盖了其他声音,但又好像凸显了房间内某种更深沉的寂静。林夕叹了口气,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经过客厅角落那个从未使用过的老旧壁炉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壁炉用木板粗糙地封死了,据说是在他搬进来前很久就被房东处理掉了。但不知是不是光线错觉,他似乎看到封板的缝隙里,比平时更幽深一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蠕动。
他摇摇头,把这归咎于焦虑和糟糕天气带来的胡思乱想。喝完水回到客厅,他发现笔记本电脑屏幕进入了屏保模式,黑色的背景上,无数绿色的代码串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他皱了皱眉,他不记得自己设置过这样的屏保。他晃动鼠标,屏幕恢复正常,依然是邮箱界面,空荡荡的,没有新邮件。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得如同傍晚。房间里的光线变得很差,林夕摸索着想去开灯。手指按了几次开关,顶灯却毫无反应。
“跳闸了?”他嘟囔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向门口移动,想去检查电箱。老房子的电路总是问题不断。
经过壁炉时,他脚下突然一滑,仿佛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低头看去——地板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但那种湿冷粘腻的触感却清晰地残留在他拖鞋底上。
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袭来。他加快脚步走到门厅,打开电箱盖。果然,总闸跳了下去。他推上闸刀。
客厅的顶灯闪烁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黑暗,却在房间里投下更多扭曲摇摆的阴影。
林夕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壁炉的方向,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就在那块封死壁炉的木板下方,地板上,多了一小滩深色的水渍。那水渍正在缓慢地、无声地扩大,颜色是一种浑浊的暗黄色,边缘还漂浮着一些极细小的、像是煤灰或霉菌的黑色颗粒。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隐约看到,那滩水渍的表面,似乎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刚刚从里面探出来,又缩了回去。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几步。那滩水渍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不是雨水的清新,而是更像某种地下室的陈年积水,混合着铁锈、湿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有机物的味道。
他想起刚才脚下那湿滑的触感,胃里一阵翻腾。
他找来一叠旧报纸,打算先把水渍吸干。当他将报纸按上去的瞬间,一种冰凉的寒意透过纸张渗入他的指尖。那水渍似乎异常粘稠,报纸并没有立刻将其吸干,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缓缓地向下拉扯。
林夕猛地抽回手,连带着沾湿的报纸一起扔开。
沾了水渍的报纸团落在地板上,迅速被浸透。那暗黄色的液体似乎在报纸纤维间快速蔓延,并且……颜色开始变得更加深邃,近乎褐红色。
就在这时,他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是新邮件提示音。
在这种时候,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林夕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走到电脑前,屏幕亮着,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地址是一长串毫无意义的乱码。主题栏只有一个单词:【humidity】(潮湿)。
点开邮件,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图片似乎是在极近的距离拍摄的,画面模糊不清,主体是一片浓稠的、布满气泡的暗黄色液体,液体表面漂浮着那些熟悉的黑色颗粒。在图片的正中央,模糊地映出了一个扭曲的、惊恐的人脸倒影——那张脸,林夕惊恐地辨认出来,正是他自己。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滩水渍。它似乎又扩大了一圈,颜色也更加接近照片里的褐红。而且,在那浓稠液体的中心,正有一个气泡缓缓鼓起、变大,然后“啵”地一声无声破裂,带出更多那股腐败的气味。
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个被封死的壁炉,或者说,通过那个被遗忘的通道,一点点地渗入他的空间,他的生活。
他冲回卧室,翻出手机,想给林晚打电话。信号格是空的。他查看wi-Fi,信号满格,但网络却无法连接。一种被孤立、被隔绝的感觉包围了他。
窗外雨声轰鸣,但在这轰鸣之下,他开始听到另一种声音。
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刮擦声。
吱嘎……吱嘎……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被封死的壁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木板的后面,用漫长而固执的耐心,一下下地刮擦着、抠挖着封堵的木板,试图突破而出。
刮擦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富有节奏,让人联想到某种固执的昆虫,或是……某种冰冷手指的持续动作。
林夕感到一阵眩晕。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发出声音的木板。壁炉上方的墙壁,那片老旧的、有些褪色的壁纸上,开始慢慢浮现出一块深色的水渍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像极了一个扭曲的人形,正从壁炉里艰难地爬出来。
水渍印记越来越深,颜色也变得和地板上那滩液体一样褐红。细小的黑色颗粒从潮湿的壁纸表面渗出,汇聚,然后像某种恶心的蠕虫一样,缓缓向下蜿蜒爬行。
刮擦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声音。
一种缓慢的、湿漉漉的吸气声。仿佛有一个肺部充满液体的生物,正紧贴在木板的另一面,贪婪地嗅闻着从缝隙中透出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属于他的气息。
林夕看到,封堵壁炉的木板中央,一道原本就存在的细小裂缝,正在慢慢变宽。一股极其冰凉的、带着浓重腐败气味的气流,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裂缝后面,不再是墙壁的黑暗。
而是一片浑浊的、蠕动的、充满了恶意的暗黄。
那片暗黄之中,似乎有一个更深的阴影,缓缓地、对准了裂缝,向外“看”了过来。
地板上的那滩液体开始沸腾般冒起细密的气泡,范围急速扩大,向着他的脚边蔓延过来。褐红色的水渍爬上他的拖鞋,那种冰凉的粘腻感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可怕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吸附力。
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自己亮起,屏保再次出现。绿色的代码瀑布疯狂流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扭曲成一片毫无意义的、令人晕眩的绿色噪点。在那片噪点的中心,隐约浮现出那个朱砂色的眼睛符号,冰冷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吸气声变得更响、更急切。木板的裂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撑开。
林夕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被冰冷的恐惧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裂缝越来越大,看着那片充满恶意的暗黄从中涌出,看着地板上那粘稠的、活物般的液体爬上他的脚踝……
就在那片暗黄即将彻底突破裂缝的瞬间,公寓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感,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那可怕的吸气声。
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壁炉后的刮擦声、吸气声,地板液体的蠕动,瞬间全部停止了。
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窗外无尽的雨声,和那持续不断的、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
咚。
咚。
咚。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顺着那潮湿的路径,来到了他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