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搬到这栋老式单元楼已经一周了。房子是租的,价格低得离谱,中介只含糊地说上任租客退租急,没多解释。她贪图便宜,也没多问。工作上的挫折和失恋的双重打击让她对生活有些麻木,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这房子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怪味,像是霉味混合着某种陈旧香料的味道,萦绕不散。格局也有些别扭,卧室的床头正好对着卧室自带的卫生间门口,卫生间门还是一面老式的暗红色木框毛玻璃门。每晚睡觉前,林夕都得用一张椅子把那扇门抵住,她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总觉得那门透着邪气。
搬进来后的第三个晚上,林夕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一个梳妆台前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女人的动作很慢,很僵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怨。林夕在梦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那梳子划过长发发出的“沙沙”声,每一次都让她头皮发麻。
这天晚上,林夕被一阵真实的“沙沙”声惊醒。声音清晰可闻,并非来自梦境。它就从…就从床头对着的那个卫生间里传来。
一下,又一下。缓慢,滞涩,正是梳子划过长发的声音。
林夕的心脏猛地收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耳朵却拼命捕捉着门后的声响。
除了那规律的梳头声,再无其他。深更半夜,她的卫生间里,有人在梳头。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喉咙。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开灯,手指却不听使唤。黑暗中,那“沙沙”声持续不断,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林夕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暗红色的门。
突然,“吱呀——”一声轻响,那扇被她用椅子抵住的卫生间的门,竟然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黑暗的门缝里,什么也看不到。但林夕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门后,正透过门缝凝视着她。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
第二天,林夕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同事兼好友周薇看到她吓了一跳。
“小夕,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林夕张了张嘴,想把昨晚的恐怖经历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会信呢?只会觉得她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吧。她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有点认床。”
下班时,周薇不放心,硬是拉着林夕一起去吃饭。吃饭时,林夕终究没忍住,压低声音,把昨晚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周薇听得脸色发白,筷子都放下了。“你说真的?不是做梦?”
“我分得清梦境和现实!”林夕有些激动,“那声音太清楚了,还有那门…我真的用椅子抵住了的!”
周薇沉默了一下,凑近些小声说:“你之前…有没有了解一下那房子为什么这么便宜?我听说…听说有些凶宅,房东会低价急租…”
林夕心里咯噔一下。
和周薇分开后,林夕回到那栋令人压抑的楼下,正好碰到一楼的住户,一位看起来在这住了很久的大妈正要出门倒垃圾。林夕鼓起勇气,上前拦住了她。
“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刚搬到302的租客,想跟您打听个事。”
大妈一听302,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烁:“302?怎么了?”
“我…我这两天晚上总听到些奇怪的声音,想问问…这房子以前…”
大妈连忙摆手,压低声音:“姑娘,我劝你赶紧搬走吧!那房子不干净!”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上任租客…是个女的,死在里面了!发现的时候…哎哟造孽啊,听说死得特别惨,穿着红衣服,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用…用剪刀…”大妈做了个划拉的动作,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弄得满地都是血…死了好像好些天才被发现!”
林夕如坠冰窟,浑身发冷。红衣服…卫生间…
大妈叹口气:“那之后,房子就租不出去了,偶尔有贪便宜租的,没住几天就吓跑了。姑娘,听我一句劝,赶紧走,别贪那点小便宜!”
大妈说完,匆匆走了,留下林夕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失魂落魄地走上楼,打开302的房门。那股混合着霉味和陈香的怪味似乎更浓了些。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味道里,掺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夜幕再次降临。林夕害怕极了,她不敢睡,开着所有的灯,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手机播放着欢快的综艺节目,试图驱散死寂和恐惧。
但渐渐地,综艺节目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眼皮越来越沉…她最终还是抵不住疲惫,昏睡过去。
“沙沙…沙沙…”
那声音又来了!
比昨晚更清晰,更靠近。仿佛…仿佛就在沙发背后!
林夕猛地惊醒,全身汗毛倒竖。她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坐着。梳头声持续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执拗。
然后,她听到了别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是水珠滴落的声音。缓慢而粘稠。
一股铁锈般的腥气钻入她的鼻腔,盖过了那股怪香。
林夕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她看到了。
在她身后的地板上,一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在不断扩大。一滴一滴浓稠的血液,正从沙发靠背的上方滴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沙沙…沙沙…”
梳头声还在继续,近在咫尺,就在沙发的另一侧,那个她视线盲区的地方。
林夕的呼吸停止了。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血越滴越快,越聚越多,蜿蜒着流向她的拖鞋…
林夕连滚带爬地逃出家门,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哆嗦着坐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她就请了假,直奔中介公司。
中介一开始还推诿搪塞,咬定只是普通退租,对死人的事矢口否认。直到林夕歇斯底里地吼出“红衣服”、“卫生间”、“剪刀”这些关键词,中介的脸色才瞬间惨白,态度软了下来,最终同意退租并返还剩余租金,但要求林夕对“不实信息”保密。
林夕一刻也不想多待,当即答应。她冲回那噩梦般的302房间,胡乱将行李塞进箱子,她甚至不敢再看那卫生间的门一眼,只想尽快逃离。
拖着行李箱冲出单元楼,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林夕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她回头望了望那栋灰扑扑的老楼,302的窗户像一只空洞的黑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她。
她以为自己摆脱了。
她在公司附近找了个临时短租公寓,房间小而新,没有任何怪味。她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卫生间,普普通通,干干净净。她睡了几天安稳觉,噩梦似乎远去,那个红衣女人的幻影也逐渐模糊。她开始努力修复自己的生活,尝试忘记那段可怕的经历。
直到一周后的深夜。
林夕被渴醒,起身去厨房喝水。经过玄关的穿衣镜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漏跳一拍,紧张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只有她苍白惊恐的脸。
她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神经过敏。她接过水,转身准备回卧室。
就在转身的刹那,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
“沙…”
像是丝绸摩擦,又像是…梳子划过头发。
林夕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水杯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得粉碎,水渍蜿蜒流淌。
声音消失了。寂静中只有她狂乱的心跳。
是幻听。一定是幻听。她强迫自己移动脚步,想要逃离。
但下一秒,那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更清晰,就在她的身后,极近的距离!
“沙…沙…沙…”
缓慢,执拗,带着冰冷的寒意,贴着她的后背响起。
林夕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玄关的那面穿衣镜里,映照出她惊恐万状的身影。但在她的身影之后,另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逐渐清晰——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长发女人,低着头,一手拿着梳子,正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牵线的木偶。
镜子里,林夕的倒影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因恐惧而瞪得极大。而她身后的那个红衣女人,周身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暗红色光晕,她的脸完全被黑色的长发遮盖,但林夕能感觉到,长发后面,正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镜面,牢牢锁定了她。
“啊——!!!”
林夕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猛地转身向后抓去,但身后空无一物!只有那梳头声,依旧贴着她的耳廓响着,“沙沙…沙沙…”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电灯开关,啪地打开灯。
灯光惨白,照亮了整个玄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镜子里的影像也恢复了正常,只有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着。
梳头声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林夕知道不是。那种冰冷的、被注视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刻骨。
它跟出来了。
它缠上她了。
从那天起,诡异的事情开始如影随形。无论是在公司洗手间的镜子里,还是在商场光洁的橱窗倒影中,林夕总会在不经意间瞥见那个红衣女人的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有时是在梳头,有时只是静静地站着,低着头,黑发垂面。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梳头声不再局限于半夜,有时在她刚躺下时就会出现,有时则会持续一整夜,忽远忽近,有时在客厅,有时就在她的床头。她开始整夜失眠,神经高度紧张,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变得恍惚易惊。
她尝试去找周薇求助,睡在周薇家的客厅。头一晚相安无事,林夕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夜凌晨,她却再次被周薇的尖叫声惊醒。
周薇面无血色,指着客厅的电视黑屏,手指颤抖得不像话:“刚才…刚才电视自己亮了!没有信号,一片雪花里…有个红衣服女人在梳头!她在镜子里看着我!还在笑!”周薇吓得哭出来,“小夕,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跟你回家了!”
林夕的心沉入谷底。连朋友也被波及了。
她不敢再连累周薇,只能回到自己的临时公寓,独自承受这一切。她开始尝试各种方法:找过神婆,花大价钱请了符箓贴在镜子和窗户上;也去找过心理医生,开了大把安眠药和镇静剂。但毫无用处。符箓一夜之后会莫名变得焦黑碎裂,药物只能让她睡得沉些,却无法阻止那声音和幻影的出现,甚至因为睡得太沉,有一次她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握着一把剪刀,手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快要被逼疯了。
在一个彻夜未眠、被梳头声折磨得精神濒临崩溃的清晨,林夕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钻入她的脑海。
既然躲不掉,逃不开…
那不如…看清楚它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极度的恐惧似乎磨钝了,转而化作一种病态的好奇和绝望的执拗。
当晚,林夕没有开灯。她坐在卧室的床上,黑暗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在极度恐惧时刺痛自己保持清醒——等待着。
“沙沙…”
声音准时响起。从客厅开始,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卧室。
林夕的心脏疯狂跳动,手心全是冷汗。但她强迫自己坐着,睁大眼睛看着卧室门口。
“沙沙…沙沙…”
声音进入了卧室。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气弥漫开来。
林夕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出现在门口,轮廓逐渐清晰。暗红色的衣服,垂落的黑色长发,僵硬梳头的动作。
它进来了。
林夕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那红衣女人停在了房间的中央,背对着她,继续梳头。梳子划过长发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无限放大,折磨着林夕的神经。
就在这时,女人梳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林夕的呼吸骤然停止。
女人依旧低着头,长发遮面。但她拿着梳子的手,却缓缓抬了起来,指向了卧室墙壁上挂着的一面装饰镜。
林夕下意识地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里,照出了房间的景象,照出了坐在床上的她,也照出了那个红衣女人的背影。
但下一秒,镜中的红衣女人,也缓缓地转过了身。
镜中的女人,抬起了头。
长发向两边滑开,露出了她的脸——或者说,那曾经是脸的地方。
没有五官,没有皮肤,只有一片模糊烂碎的、暗红色的血肉,布满了深刻的划痕,仿佛被什么利器反复切割蹂躏过!而在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中心,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是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啊——!!!”
林夕的理智彻底崩断,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手中的水果刀不受控制地猛地扬起,不是刺向那女鬼,而是朝着她自己的脸颊狠狠划去!
剧烈的疼痛袭来,温热的血液涌出,顺着下巴滴落。
但林夕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一种诡异的解脱感。镜中的女鬼似乎满意了,那血肉模糊的脸上,两个黑洞般的窟窿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她的身影开始慢慢变淡,梳头声也渐渐远去。
林夕瘫倒在床上,脸上鲜血淋漓,又哭又笑。
她终于明白了。
它不要她的命。
它要她变得和它一样。
林夕的脸上缝了七针。她对医生解释说是不小心划伤的,但医生和护士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怀疑和怜悯。周薇闻讯赶来,看到林夕脸上狰狞的伤口和空洞的眼神,吓得哭了出来。
“小夕!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东西逼你的?!”
林夕缓缓转过头,眼神没有焦点,嘴角却扯出一个怪异的笑:“薇薇,我看到了…我看到它的脸了…”
周薇毛骨悚然:“你…你别吓我…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城市!去找真正的高人!”
“没用的…”林夕喃喃道,“它不会让我走的。它想要我…理解它。”
周薇无法理解,只觉得林夕的精神已经彻底不正常了。她强行将林夕接回自己家,日夜看护,收走了所有尖锐物品。她托各种关系,终于打听到远郊的一座小庙里有一位据说有些真本事的老师傅。
周薇几乎是绑架着将林夕带去了那座小庙。老师傅年纪很大,满脸皱纹,眼神浑浊。他听完周薇结结巴巴、充满恐惧的叙述,又仔细看了看林夕脸上那道新鲜的伤疤和她死气沉沉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姑娘,你遇上的,是‘梳头娘’。”老师傅的声音沙哑,“而且是怨气最深的那种。她非正常死亡,死前遭受极大痛苦和屈辱,穿着红衣自杀,怨气凝结不散。她缠上你,不是因为跟你有仇,而是因为你自身的‘气’和她产生了共鸣。”
“共鸣?”周薇不解。
老师傅看向林夕:“姑娘,你最近是否遭遇大变,内心极度痛苦、绝望,甚至…有过自毁的念头?”
林夕猛地抬起头,失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动。失恋、失业、对未来的茫然…搬进那栋鬼楼前,她确实曾无数次想过不如死了干净。
“极致的负面情绪,就像黑暗里的灯塔,会吸引它们。”老师傅叹口气,“梳头娘找上你,是因为你的‘绝望’和她的‘怨念’频率相近。她不是在害你,她是在…同化你。她要把你变成和她一样的存在,让她承受过的痛苦和绝望,在你身上重演。你脸上的伤,只是开始。”
周薇吓得紧紧抱住林夕:“师傅!求求您救救她!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老师傅摇摇头:“这种怨念太深,已成气候,寻常法事很难送走。它已经缠上了她的魂,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她真正的尸身,或者遗物,查明她真正的死因和怨念源头,或许还有一线超度的可能。但那样做极其危险,几乎等于直面它的全部怨念…”老师傅看着林夕,“而且,需要她自己去。”
林夕身体一颤。
离开小庙时,周薇几乎绝望。但林夕的眼神却反而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光亮。老师傅最后的话在她脑中回荡。
查明死因和怨念源头…
回到市区,林夕做了一件周薇无法理解的事——她竟然主动联系了之前的中介,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有贵重物品可能落在了302,想回去找找。中介本不愿意,但可能出于心虚,最终还是同意了,约在第二天下午。
周薇坚决要跟她一起去。
再回到那栋灰扑扑的单元楼,林夕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感。一楼那个大妈看到她们,像见了鬼一样迅速躲回屋里。
打开302的房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陈香和血腥的怪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房子里似乎比之前更阴冷了。
中介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你快找!找了赶紧出来!”
林夕和周薇走了进去。客厅空旷依旧,卧室也依旧。林夕的目标明确——那个卫生间。
暗红色的木框毛玻璃门虚掩着。林夕的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呃…”周薇当场干呕起来。
卫生间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是东西腐烂了很久的味道。洗手池、马桶、地面都蒙着厚厚的灰。镜子上布满污渍。最诡异的是,在洗手台的一个角落,竟然放着一个小巧的、老式的、漆皮剥落的梳妆盒!盒子上放着一把黑色的、沾着些许暗红色污渍的梳子。
那绝不是林夕留下的东西!
林夕的心脏狂跳,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梳头娘”的东西!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梳妆盒。
盒子里没有化妆品,只有一些零碎杂物:几张模糊的老照片,一本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日记本,还有…一小缕用红线捆着的、干枯打结的黑色长发。
林夕拿起那本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纸张发黄脆硬,字迹是娟秀的钢笔字。
“x月x日:他又打我了。就因为汤咸了一点。他说我是废物,是扫把星,娶了我倒八辈子霉…”
“x月x日:我受不了了。我想死。但他不肯离婚,说离了就让我全家不好过…”
“x月x日: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了。那个女人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他给她买了很多东西,那些钱都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
“x月x日:他今天差点掐死我。我看着镜子里脖子上的淤青,突然觉得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x月x日:他说再发现我‘犯贱’,就毁了我的脸。他说看我没脸了还怎么勾引人…哈哈…勾引?我勾引谁?”
日记的内容充满了绝望和痛苦,记录着一个女人长期遭受丈夫虐待和精神折磨的悲惨生活。越往后,字迹越凌乱,情绪越崩溃。
最后一篇日记,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种近乎戳破纸背的力度写下的,暗蓝色的墨水,看起来像干涸的血:
“既然你不要我了,既然我这么丑,这么贱,那这张脸,这头发,都不要了。死了干净。穿着红衣服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日记的日期,就在几年前。
林夕和周薇看得浑身发冷。她们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极致的痛苦和怨恨中,是如何在这个狭小冰冷的卫生间里,用那把剪刀,一下一下毁掉自己的脸,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的怨念如此之深,以至于死后化作厉鬼,徘徊不去,并将有着相似绝望情绪的林夕,当成了新的“同伴”。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卫生间的门猛地关上了!
“啊!”周薇惊叫一声,扑过去拧门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小夕!门打不开了!”
卫生间的灯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在闪烁的光线中,镜子里开始浮现出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正对着她们,低着头,但那双黑洞洞的、血肉模糊的眼窟窿,却透过垂落的发丝,死死地盯着林夕手中的日记本!
冰冷的怨毒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温度骤降。
“沙沙…沙沙…”
梳头声再次响起,不再是幻听,而是真真切切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把东西…还给我…”
一个极其嘶哑、模糊、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
周薇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撞门。
林夕却站在原地,看着镜中那个充满怨毒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日记本,看着最后那行绝望的诅咒。一种奇异的、扭曲的共鸣感再次涌上心头。她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理解。
这个女人,和她一样,曾被逼入绝境,无人可诉,无人可救,只想用最极端的方式毁灭自己,并向伤害她的人复仇。
“我…”林夕的声音干涩嘶哑,她抬起头,勇敢地迎向镜中那恐怖的目光,“我理解你的痛苦…”
镜中的女鬼猛地抬起头,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林夕!
“但你不该找我…”林夕流下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痕,“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咯咯咯…”镜中的女鬼发出令人牙酸的怪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疯狂。卫生间的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梳头声和那诡异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陪我…留下来陪我…”嘶哑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林夕的脖颈上。
“小夕!小心!”周薇在黑暗中尖叫。
林夕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攫住了她拿日记本的手,强行扭转方向,朝着她自己的脸狠狠刺去!那柄黑色的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只冰冷的手里,尖锐的梳齿对准了她的眼睛!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夕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中的日记本砸向了镜子!
“砰!”哗啦——!
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那束缚她的冰冷力量骤然消失。梳头声和怪笑声戛然而止。
黑暗死寂中,只有周薇剧烈的喘息和林夕自己的心跳声。
“啪嗒。”灯忽然又亮了。
卫生间门也打开了。
镜子碎了一地,那个梳妆盒掉落在角落,梳子落在一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林夕脸上新增的擦伤和周惊恐万状的表情证明并非如此。
林夕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她看着一地的碎镜片,每一片里似乎都残留着那红衣女人最后的、扭曲的影像,充满了不甘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也许,揭露它的痛苦,某种程度上,短暂地动摇了它的怨念。
周薇扶起虚脱的林夕,逃也似的离开了302,再也没有回头。
她们将日记本和照片交给了警方,牵出了一桩被遗忘的家庭暴力致死的悬案。那个虐待妻子的丈夫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虽然迟了很久。
林夕脸上的伤疤慢慢愈合,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那栋老房子据说被彻底清理了,甚至请人做了大型法事。
梳头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永远无法忘记。
林夕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努力微笑,努力工作,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只是在极偶尔的深夜,当她独自面对镜子时,总会下意识地避开自己的倒影。有时她会莫名地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动作缓慢而僵硬。镜子里她的眼神,会在某个瞬间变得极其陌生,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怨和冰冷。
仿佛有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叠在她的身上,从未真正离开。
而那把从302带出来的、被她下意识藏起来的黑色旧梳子,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抽屉最深处,梳齿间,似乎还缠绕着几根干枯的、不属于她的黑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