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下的眼睛
林夕的指尖刚触到古井边缘的青苔,一股寒意就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井口深处传来细微的水声,像是有人在下面轻轻搅动水面。
「别磨蹭了,快把绳子放下去。」马尔科催促道,他粗壮的手臂已经将水桶悬在井口上方。
这是林夕来到北马其顿这个偏远村庄的第三周。作为民俗学研究者,她本应记录当地的丰收节庆典,却被这口位于村郊的古井吸引了注意力。村里老人说,井底住着「莎拉卡」,一个长发遮面,指如枯枝的女性恶魔。她会在月圆之夜爬出井口,寻找不忠的丈夫和孤独的旅人。
「你觉得这传说真的可信吗?」林夕一边帮忙稳住绳索,一边用不太流利的马其顿语问道。
马尔科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染黄的牙齿。「我奶奶说过,二十年前,彼得罗夫就是在这口井边发现的,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只剩一层皮包骨头。」
水桶触击井底水面发出的闷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林夕下意识朝井内望去,黑暗中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一只不属于任何鱼类的苍白眼睛,正从水下凝视着她。
她惊叫一声后退,差点摔倒。
「怎么了?」马尔科急忙拉住她。
「井里有东西!」林夕颤抖着指向井口。
马尔科举着手电筒向井内照去,光束在潮湿的井壁上晃动。「什么都没有,可能是光线玩的把戏。这井有三十米深,不可能有东西在下面。」
林夕再次探头查看,井水平静如镜,除了他们晃动的水桶,再无他物。也许真的是错觉,她告诉自己。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井壁上一道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用长长的指甲狠狠划过。
回村的路上,林夕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背后注视着她。每次回头,只有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陪伴着他们。马尔科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安,步伐比平时快了许多。
「明天就是满月之夜,」马尔科突然说道,目光不敢与林夕对视,「村里有规矩,月圆时不要靠近那口井。」
「为什么?因为莎拉卡的传说?」
马尔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喃喃道:「我祖母说过,有些传说不仅仅是传说。」
当晚,林夕在租住的村屋中整理笔记,窗外圆月如盘。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窗户注视着她。凌晨两点,一阵细微的刮擦声将她从浅睡中惊醒。
刮擦声来自屋外,像是有人用长指甲轻轻划过木门。
林夕屏住呼吸,慢慢移向窗口。月光下,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她的门前。那身影过于纤细,几乎不像人类。它的头发长得遮住了大部分身体,如同传说中描述的那样。
恐惧让她动弹不得。身影缓缓转向窗户,林夕急忙蹲下,心跳如鼓。几分钟后,刮擦声停止了。当她再次抬头时,身影已经消失,只在门板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划痕。
第二天清晨,村长斯特雷夫和几位长者站在她的门前,面色凝重地检查着那些划痕。
「是莎拉卡的标记,」斯特雷夫沉声说道,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门上的痕迹,「她选中了你。」
林夕感到一阵荒谬,但长者们严肃的表情让她无法笑出声。
「这一定是某种恶作剧,」她试图理性分析,「也许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斯特雷夫摇头,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不安。「不是动物。莎拉卡只标记两种人:将死之人,或者被她选中执行复仇的人。」
马尔科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当林夕看向他时,他迅速移开了目光。
「复仇?针对谁的复仇?」林夕问道。
斯特雷夫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其他人开始用某种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东西涂抹她的门框,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林夕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
「这是保护仪式,」一位老妇人解释道,她缺了几颗牙,说话有些漏风,「但只能维持三天。莎拉卡耐心有限,她会再次来找你。」
仪式结束后,斯特雷夫将一枚生锈的护身符塞进林夕手中。「挂在脖子上,不要取下。日落前回来,锁好门窗,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
林夕接过护身符,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她注意到村民们的目光中混杂着同情和恐惧,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几乎是愧疚。
接下来的两天相对平静,除了每晚梦中总有一个长发女子在井底向她伸手的景象。第三天下午,林夕在村中广场遇到了一位名叫安娜的老妇人,她是村里最年长的人,也是唯一愿意详细谈论莎拉卡传说的人。
「莎拉卡不是天生的恶魔,」安娜的声音沙哑如风吹枯叶,「她曾经是活生生的女人,名叫萨拉,一个美丽的吉普赛姑娘。」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的山脉。「七十年前,萨拉与村里最英俊的小伙子迪米特里相爱。但迪米特里已经与村长的女儿订婚。当萨拉怀上迪米特里的孩子后,她去找他负责,却被迪米特里和他的朋友拖到井边,指控她用巫术诱惑男人。」
安娜干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他们把她扔进井里,说如果她是女巫就能自己爬出来。但萨拉只是普通女人,她在井中挣扎了三天才死去。村民们都听到了她的哭喊,但没人敢违抗村长的命令。」
「所以莎拉卡就是萨拉的怨灵?」林夕问道,笔记本在手中微微颤抖。
安娜点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的怨念如此之深,以至于从阴间爬了回来。第一个月圆之夜,她爬出井口,杀死了迪米特里和他的新娘,把他们的心脏摆在井边。自那以后,每当月圆,她就会回来寻找不忠的男人和那些纵容暴行的人。」
林夕感到一阵寒意。「为什么选中我?我与这件事无关。」
安娜神秘地笑了笑,露出几乎掉光的牙齿。「血缘比记忆更长久,外乡人。你的姓氏是什么?你祖母来自哪里?」
这个问题让林夕愣住了。她的祖母确实是来自巴尔干地区,但她从未详细了解过家族历史。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夜幕降临时,林夕回到住处,心中充满不安。安娜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她取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家族历史。在翻看手机中保存的家族老照片时,她突然注意到一张祖母年轻时的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给亲爱的萨拉,永远爱你的妹妹。」
萨拉?林夕的心跳加速。她放大照片,发现祖母胸前别着一枚独特的胸针,与安娜描述的萨拉拥有的护身符一模一样。
难道萨拉是她的姨祖母?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莎拉卡可能是她的血亲。
当晚,噩梦更加清晰。林夕梦见自己站在井边,井水变成了血红色。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血召唤血,帮助我,我们将一起复仇。」
第二天清晨,村里响起了警钟。马尔科死了——他的尸体在井边被发现,心脏被掏出摆在井沿上,全身血液干涸,就像传说中描述的那样。
村民们聚集在广场上,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莎拉卡要求更多,」斯特雷夫站在人群前,脸色灰白,「马尔科只是开始。」
林夕注意到村长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当他发现林夕的注视时,急忙用袖子遮住了伤口。
「我们必须举行仪式,」斯特雷夫宣布,「月圆之夜就是明天,我们要用传统方法安抚莎拉卡。」
林夕感到事情不对劲。安娜悄悄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她跟随。在村广场后方的小屋里,安娜点亮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显得更加苍老。
「斯特雷夫在撒谎,」老妇人低语,「马尔科不是莎拉卡杀的。」
林夕屏住呼吸。「什么意思?」
「斯特雷夫和他的朋友们,他们是迪米特里的后代,」安娜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他们一直知道莎拉卡的真相,但不敢承认。马尔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什么秘密?」
安娜从床下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照片和文件。最上面是一张集体照,几个年轻人站在井边,其中酷似斯特雷夫年轻时的人正笑着指向井口。
「这是四十年前的资料,」安娜轻声说,「当时也有一个外乡人来调查莎拉卡传说。他发现了井底的秘密——萨拉的尸骨从未沉入井底,因为她根本没有死在那口井里。」
林夕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井里的东西是什么?」
安娜的眼神变得深邃。「有些传说会自行成真。当足够多的人相信某件事,它就会获得力量。莎拉卡可能最初并不存在,但现在...她比真实还要真实。」
老妇人抓住林夕的手,冰冷如尸体的触感让林夕战栗。「井底确实有东西,但不是萨拉的鬼魂。那是更古老、更饥饿的东西,它利用传说作为面具,捕食相信这个故事的人。」
林夕感到一阵眩晕。「那么门上的抓痕,马尔科的死...」
「斯特雷夫和他的同伙杀了那个外乡人,就像他们的父辈试图杀死萨拉一样,」安娜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现在莎拉卡回来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收割更多恐惧。斯特雷夫他们会试图用你作为祭品,在下一次月圆时将你投入井中,以安抚他们想象中的恶魔。」
林夕后背发冷。「我该怎么办?」
安娜的微笑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诡异。「你已经别无选择,亲爱的。莎拉卡已经进入了你的梦境,不是吗?她很快就会完全占据你的身体,就像她占据之前那些被标记的人一样。」
林夕突然意识到,安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不自然的光芒,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长发如触手般舞动。
「你...」林夕后退一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她低头看去,安娜的脚根本没有接触地面——她漂浮在离地几英寸的空中。
「血召唤血,」安娜——或者说是占据安娜身体的东西——轻声说,「你祖母是萨拉的妹妹,你的血脉是唤醒我的最后钥匙。现在,是时候完成仪式了。」
林夕想尖叫,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屋外,村民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斯特雷夫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抓住那个外乡女人!月圆之时到了,我们必须把莎拉卡的新宿主献给古井!」
林夕转向窗口,发现不知何时,井边那个长发遮面的瘦长身影正站在那里,透过窗户注视着她。但这一次,林夕看清了——那张被长发遮掩的脸,和她自己的脸一模一样。
古井深处,微弱的水声再次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湿滑的井壁,缓缓向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