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及利亚撒哈拉深处,林夕的探险队为躲避沙暴,躲进一座地图未标记的古老石城。
城中所有居民都患有重度白化病,眼球透明且极度畏光。
当晚,随队摄影师在城内拍到诡异黑影,次日被发现时已变成一具眼球被完整摘除的干尸。
幸存者接连在梦中高喊「沙下之眼」并疯狂抠挖自己双眼。
部落长老说这是触怒了沉睡的沙灵,需用最纯净的眼泪献祭才能平息。
当林夕在祭坛上强忍悲痛哭泣时,却发现流下的眼泪在沙盘里组成了「欢迎回家」的古文。
撒哈拉的沙暴来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是万里无云的碧空,下一秒,天地就被翻滚咆哮的、赭黄色的沙墙吞噬。狂风卷着亿万颗沙砾,如同亿万把灼热的小刀,疯狂切割着视野里的一切。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五米,越野车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掀翻、掩埋。
“弃车!找掩体!”领队杰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在风沙的怒吼中显得微弱不堪。
林夕和另外四名队员——地质学家马克、摄影师莎拉、负责后勤联络的本地向导阿尤布,以及司机本——用头巾死死捂住口鼻,顶着能砸破皮肤的风沙,踉跄着跳下车,手拉着手,像一串濒死的蚂蚱,在毁灭性的沙暴中艰难挪动。每一步都深陷流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的痛楚。
就在林夕感觉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时,阿尤布猛地拉了她一把,指向风沙中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色轮廓。
那是一座城。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仿佛从沙漠腹地生长出来的古老城市。城墙高大而破败,许多地方已经坍塌,形成巨大的缺口。风穿过这些缺口,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一行人连滚带爬,冲进了一个最大的城墙缺口,跌入城内。
风沙的咆哮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沉重得让人心慌。城内是迷宫般的狭窄街道和低矮的、同样是黑色巨石砌成的房屋,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看不到一丝光亮,听不到一点人声。空气里弥漫着千年尘埃和石头风化混合的陈旧气味。
“有人吗?”杰克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街道和建筑间碰撞出短暂的回响,然后迅速被死寂吞没。
没有回应。
沙暴依旧在城外肆虐,但城内却仿佛另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世界。他们互相搀扶着,沿着街道小心翼翼地向内探索,希望能找到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拐角时,旁边一扇低矮石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极其缓慢地,从里面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脸,从门缝后探了出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男人的脸,皮肤是毫无血色的、如同石灰般的惨白,头发和眉毛也是雪一样的纯白。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几乎没有虹膜和瞳孔的区别,整个眼球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打磨过的白玛瑙般的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人的、微弱的光泽。
他似乎极度畏光,即使外面因为沙暴而天色昏黄,他也下意识地抬起枯瘦、同样惨白的手臂,遮挡在眼前,喉咙里发出一种模糊的、不适的咕哝声。
“活……活人?”马克难以置信地低呼。
那个白化病人(他们只能如此认为)用他那双怪异的、透明的眼睛“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街道深处,然后迅速缩回门后,“嘭”地一声关上了门,仿佛他们是什么不洁之物。
一行人面面相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们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继续深入。陆续地,在一些半开的窗户后,紧闭的门缝里,他们看到了更多类似的身影——男人,女人,甚至孩子。无一例外,全都患有严重的白化病,皮肤、毛发雪白,并且都拥有那双令人不安的、半透明的、极度畏光的眼睛。他们沉默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欢迎,也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非人的注视。
最终,他们在城市中心找到了一栋相对完好的、带有穹顶的圆形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的神庙或者公共集会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积尘,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沙暴持续了整个下午和夜晚。队员们惊魂未定,挤在冰冷的石屋里,分享着所剩不多的饮用水和压缩食物。
入夜后,莎拉,那个胆大活泼的摄影师,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她摆弄着自己的相机,翻看着白天在沙暴来临前和进入古城后抢拍的几张照片。
“嘿……你们来看看这个,”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把相机屏幕转向大家,“这是我刚进城时,在城墙那边拍的……”
照片因为风沙和匆忙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残破的黑色城墙。而在城墙根下一个不易察觉的阴影里,似乎蹲伏着一个……人形的黑影。那黑影的轮廓极其扭曲,不像任何正常的姿态,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它似乎没有……明确的头部,或者说,它的“头”部的位置,是一片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
“可能是光线角度问题,或者……某种视觉错觉?”马克推了推眼镜,试图用科学解释。
“也许吧……”莎拉不确定地收回相机,但她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
那一夜,所有人都睡得极不安稳。石屋外是永无止境的风沙呜咽,屋内是冰冷的石头和彼此沉重的呼吸。林夕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总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沙子流过指缝的“沙沙”声,仿佛就在门外,又仿佛……就在耳边。
第二天清晨,风沙渐歇。灰黄色的天光透过没有遮挡的窗户,照亮了布满尘埃的石屋。
“莎拉呢?”杰克清点人数时,发现了不对劲。
众人四下寻找,很快,在石屋一个远离众人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莎拉。
她已经死了。
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枯树皮般的深褐色。她的嘴巴惊恐地大张着,似乎临死前想要发出尖叫。
而她的双眼……眼眶里空空如也。没有血迹,没有撕裂的伤痕,那两颗眼珠,像是被某种极端精准而温和的手法,完整地、干干净净地取走了。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窟窿,茫然地对着屋顶。
“啊——!”队伍里唯一的另一个女性,林夕,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杰克强作镇定,上前检查。他在莎拉僵硬的手指边,发现了几缕奇怪的、像是某种黑色毛发的东西,以及她紧握的相机,屏幕已经碎裂,但存储卡似乎完好。
他们拔出存储卡,接入杰克的便携设备。最后几张照片,是莎拉在深夜偷偷溜出去拍的古城夜景。黑白色的画面里,废弃的城市如同巨大的墓碑群。而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那个昨天看到的、蹲在城墙下的扭曲黑影,似乎……移动了位置,离镜头更近了。并且,在那片代表头部的深邃黑暗里,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针尖大小的惨白光芒,如同……一双眼睛,正透过镜头,冷冷地凝视着画面之外。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恐慌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他们想立刻逃离这座鬼城,但越野车大半被黄沙掩埋,而且他们携带的燃料和补给在沙暴中遗失了大半,盲目闯入依旧危机四伏的沙漠,无异于自杀。
他们试图与那些白化病居民沟通,但那些人只是沉默地避开,或者用那双透明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当天夜里,司机本开始做噩梦。他在睡梦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脸,指甲在脸颊上划出血痕,嘴里反复嘶吼着几个模糊的音节:“沙子……下面的……眼睛……眼睛!”
第二天,本的精神彻底崩溃。他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有血泪渗出,他不断地用头撞击墙壁,嘶吼着:“它在看我!沙子下面的眼睛!挖掉!挖掉就看不到了!” 几个人合力才勉强将他按住。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紧接着是马克。一向理性的地质学家,也在深夜突然惊醒,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像疯了一样用指甲疯狂抠挖自己的双眼,鲜血淋漓,状若癫狂,嘴里同样喊着:“沙下之眼!沙下之眼!”
短短两天,一死两疯。这座黑色的死亡之城,正以一种诡异而残酷的方式,吞噬着他们。
必须找到解决办法!向导阿尤布,这个一向沉稳的柏柏尔汉子,此刻脸上也写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告诉杰克和林夕,他小时候听部落里最年长的老人提起过沙漠深处的传说——有一座被诅咒的黑石之城,里面居住着被“沙灵”诅咒的白化病人。任何惊扰沙灵沉睡的外来者,都会被“沙下之眼”注视,在梦魇中被夺走视力,最终灵魂也被沙海吞噬。
“只有……只有城市最中心,那座最大的黑色金字塔下面,住着看守城市的‘守墓人’长老,他或许知道平息沙灵愤怒的方法……”阿尤布的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别的选择。杰克、林夕和还算正常的阿尤布,将疯癫的本和马克绑好,留下少量水和食物,怀着赴死般的心情,走向城市中心那座最为宏伟、也最为阴森的黑色金字塔。
金字塔底部有一个狭窄的、向下倾斜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里面是一条漫长而黑暗的甬道,空气冰冷而污浊,带着浓重的尘土和年代久远的气息。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点着昏暗油灯的石室。一个穿着厚重黑色斗篷、身形佝偻到极点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盏摇曳的油灯旁。油灯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他面前一个巨大的、刻画着无数诡异符号和图案的沙盘。
“外来者……”一个苍老、干涩得像是沙子摩擦的声音响起,那身影没有回头,“你们惊醒了沉睡者……带来了不该有的‘视线’……”
“长老,求您救救我们!”杰克急切地说道,“我们的同伴……”
“我知道。”守墓人长老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沙下之眼’已经注视了你们……它厌恶光亮,厌恶被窥探……它要收回‘视线’……”
“怎样才能平息它的愤怒?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林夕上前一步,声音因恐惧而发紧。
守墓人长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斗篷的兜帽下,也是一张重度白化病人的脸,皮肤如同揉皱的羊皮纸,但他的那双透明眼睛,却似乎能看穿人心。他的目光在杰克和林夕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林夕脸上。
“沙灵……渴望纯净。”他嘶哑地说,“最纯净的……不含恐惧、没有杂质的……悲伤之泪。在祭坛上,用你们的悲伤,填满沙盘上的‘眼窝’……或许,能暂时安抚它,换取离开的机会。”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石室中央那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用不知名的黑色粉末,勾勒出一只巨大、狰狞、充满非人恶意的眼睛图案。而在眼睛瞳孔的位置,有两个凹陷的、如同碗状的浅坑。
“记住,”守墓人长老的声音如同诅咒,“泪水……必须纯净。掺杂了恐惧和虚假的眼泪,只会更加激怒它。”
用眼泪?填满那两个浅坑?林夕看着那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眼睛图案,心中充满了荒谬和寒意。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他们返回临时住所,试图收集泪水。但杰克因为同伴的惨死和自身的恐惧,流下的眼泪苦涩而浑浊,滴入沙盘瞳孔的浅坑,那黑色的沙粒毫无反应,反而似乎变得更加暗淡。阿尤布努力了许久,也挤不出半滴眼泪。
只剩下林夕了。她走到沙盘前,看着那只巨大的、仿佛活过来的眼睛图案,努力回想生命中最悲伤的时刻——逝去的亲人,离别的痛苦,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孤独……但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的情感。她挤出的几滴眼泪,落入浅坑,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守墓人长老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透明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
“不够纯净……掺杂了恐惧……”他嘶哑地宣判。
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林夕。她看着旁边疯癫嚎叫、满脸是血的马克和本,看着杰克和阿尤布绝望的眼神,想到莎拉那空洞的眼窝……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终于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这无端的灾厄,为这些鲜活生命的凋零,为她所珍视的一切在这座诡异之城面前的脆弱……
她闭上眼睛,任由滚烫的、不受控制的泪水汹涌而出。那是不含杂质的、最为纯粹的悲伤与绝望之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入沙盘上那只巨大眼睛的瞳孔浅坑。
泪水渗入黑色的沙粒。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林夕的心沉入谷底时,沙盘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些被泪水浸湿的黑色沙粒,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开始自行蠕动、组合、排列……
它们在那只巨大眼睛图案的瞳孔位置,汇聚、勾勒出几个清晰无比的、古老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象形文字!
林夕死死盯着那几个由沙粒组成的、仿佛带着无尽嘲弄的古文字。
她研究过古北非的多种原始文字。她认得这几个字。
那几个字的意思是——
「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