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旺达「千山之国」的偏远村落,林夕的纪录片团队为拍摄祭祀仪式,误用了埋葬大屠杀遇难者的骨灰作为拍摄滤镜。
团队成员开始出现集体幻觉,总看见浑身是血的黑影在雨中徘徊。
部落祭司说这是惊动了「哭泣之灵」,需用活人眼泪混合火山泥涂抹镜头才能洗去诅咒。
队员们轮流在镜头前回忆最痛苦往事哭诉,拍出的画面却变成受害者临死前的真实影像。
林夕发现所谓诅咒实为遇难者集体记忆的共鸣,当他们播放最后一段忏悔录像时,银幕里所有黑影突然转头看向镜头外的他们。
卢旺达的四月,雨水充沛得令人窒息。千山之国被笼罩在连绵的灰幕下,雾气缠绕着山丘,如同无数冤魂的挽纱。林夕所在的国际纪录片小队,深入北部一个偏僻的山村,试图记录当地一场旨在“安抚山川之灵”的古老祭祀。村庄贫困而安静,村民们的眼神里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整片土地都沉浸在某种巨大的悲伤里。
团队里的摄影师迈克,是个追求画面极致效果的偏执狂。在准备拍摄祭祀前的净化仪式时,他对当地祭司使用的、一种让镜头蒙上哀伤怀旧色调的“圣灰”产生了浓厚兴趣。祭司警告,那是取自特定圣山、经过祝福的泥土,不可亵渎。但迈克不以为然,他在村外一个荒废的、杂草丛生的坑穴边,发现了一些颜色更细腻、质地更均匀的“灰白色泥土”,如获至宝地偷偷收集了一些,在第二天拍摄祭祀舞蹈时,悄悄涂抹在滤镜上。
“看这色调!历史的沉重感!太棒了!”他看着取景器,兴奋地低语。
然而,当晚,负责看守设备的录音师大卫第一个崩溃。他尖叫着从帐篷里跑出来,说听到无数人在雨中哭泣、哀嚎,看到许多模糊的、浑身沾满泥泞和暗红色污迹的黑影在营地周围徘徊。众人安抚他,只当是劳累过度产生的幻觉。
但很快,幻觉开始蔓延。剪辑师莎拉在查看白天拍摄的素材时,惊恐地发现,在一些镜头背景的雨幕中,似乎真的有多余的、晃动的人影。向导伊图巴,一个强壮的本地汉子,开始在夜里惊醒,用土语惊恐地嘶吼,说梦见浑身是血的人伸手抓他。连最理性的制片人詹姆斯,也开始抱怨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他,空气湿冷得刺骨。
恐惧在团队中发酵。他们找到村里的老祭司。老祭司须发皆白,眼神深邃如古井,他查看了迈克偷偷留下的“圣灰”样本,脸色骤变,手指颤抖。
“这不是山泥……这是……‘伊米西比’(骨灰)……来自‘那个地方’……”老祭司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你们惊动了‘阿巴利拉’(哭泣之灵),那些无法安息的魂灵……他们附着在影像上了!”
“那个地方”指的是附近一处众所周知的大屠杀乱葬坑。团队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迈克更是面如死灰。
“必须净化!”老祭司严厉地说,“‘阿巴利拉’被不该存在的‘记忆’(指影像)吸引,需要真诚的眼泪,混合圣山的黏土,涂抹在‘捕捉光影的盒子’(摄像机镜头)上,洗去他们的痕迹。流泪者必须面对盒子,倾诉内心最深的痛苦,用悲伤的共鸣,恳求宽恕。”
用眼泪和泥巴擦镜头?还要对着镜头哭诉?这听起来荒谬又羞耻。但接踵而至的恐怖幻觉让他们别无选择。
首先被推出去的是迈克,他是始作俑者。在摇曳的火把光下,他笨拙地用混合了自己眼泪(因恐惧而非忏悔)和祭司给的黏土的泥浆,涂抹在昂贵的摄像机镜头上,然后结结巴巴地对着镜头忏悔自己的鲁莽和对死亡的亵渎。仪式结束后,他拍摄了一段夜空。回放时,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画面中,雨滴变成了流淌的暗红色液体,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
接着是莎拉,她回忆起童年被欺凌的经历,哭得撕心裂肺。她用沾满泪泥的手擦拭镜头后拍摄的树林,回放时,树上赫然出现了吊着的人形阴影。大卫忏悔了对病重父亲的愧疚,他拍摄的村庄道路,回放时挤满了蹒跚的、残缺不全的透明身影。
每一次“净化”,都仿佛打开了更深层的地狱之门。拍下的不再是幻觉,而是某种……记录下来的恐怖真实。团队成员的精神濒临崩溃。
林夕是最后一个。她内心抗拒这种近乎邪教的仪式,但周遭同伴日益严重的疯癫和那些不断“闯入”影像的恐怖画面,让她不得不屈服。她站在镜头前,用泥浆涂抹,想起了自己无法挽回的过错,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她拍摄了祭祀用的鼓。回放时,鼓皮上清晰地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痛苦的、无声呐喊的人脸。
詹姆斯崩溃了,他抢过摄像机,发疯般要砸掉这“被诅咒的盒子”。老祭司阻止了他,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太晚了……‘阿巴利拉’已经通过你们的眼睛和忏悔,看到了太多……他们想要被记住,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他们想要……诉说。”
林夕猛地意识到什么。这不是驱魔!这更像是一种……招魂!每一次对着镜头的哭诉和忏悔,每一次用混合了生者痛苦的泥浆擦拭镜头,都是在加强一种连接,一种与那片土地深处集体创伤的共鸣!他们不是在洗去诅咒,而是在用自己最脆弱的情感作为祭品,邀请那些遇难者的记忆涌入他们的机器!
她抢过摄像机,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冲进雨幕,跑到村外那个废弃的乱葬坑附近。她将摄像机对准那个黑暗的坑穴,大声喊道:“我们看到你们了!我们听到了!停下来!求求你们停下来!”
就在这时,摄像机突然剧烈震动,屏幕闪烁,然后自动开始播放一段他们从未拍摄过的影像——那是之前所有成员忏悔片段的诡异剪辑,但背景不再是他们的营地或村庄,而是变成了阴森的林间小路、破败的房屋内部……仿佛透过忏悔者的眼睛,看到了哭泣之灵记忆中的场景。最后,画面定格在詹姆斯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尚未忏悔),然后猛地黑屏。
团队陷入死寂。雨还在下。
当晚,詹姆斯在自己的帐篷里用碎玻璃割腕自杀,鲜血染红了地面。临终前,他用血在帐篷布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摄像机图案。
仅存的三人——林夕、迈克、莎拉,彻底被恐惧吞噬。他们决定天一亮就离开。临走前,莎拉颤抖着提议,播放最后一段影像,詹姆斯“被记录”的那段,作为告别,也作为……一种无法言说的求证。
在昏暗的帐篷里,笔记本屏幕亮起。依旧是那些忏悔画面的扭曲剪辑,背景是哭泣之灵记忆中的杀戮之地。最后,画面再次定格在詹姆斯惊恐的脸上,久久不动。
就在林夕以为又要黑屏时,画面中的詹姆斯,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突然转动了!
他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越过了屏幕的界限,直勾勾地“看”向了屏幕之外的——林夕、迈克和莎拉!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詹姆斯影像的身后,那些原本是模糊背景的、阴森环境中的阴影里,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无数个黑色的、湿漉漉的、残缺不全的人影。
他们密密麻麻,挤满了画面的每一寸背景。
然后,所有这些黑影,和画面正中的詹姆斯一起,缓缓地、同步地,将他们那没有五官、或五官扭曲的脸,转向了镜头。
成百上千张“脸”,隔着屏幕,无声地、精准地,“凝视”着帐篷里三个魂飞魄散的活人。
屏幕的光,映照着林夕惨白如纸、瞳孔收缩到极致的脸。
雨点击打帐篷的声音,不知何时,变成了无数细碎的、如同叹息般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