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北境关隘外的黄土道上已经站满了人。马车一排排停着,披红挂彩,像是要办喜事。但没人笑得出来。
苏婉儿站在第一辆马车前,一身胡汉混搭的衣裳,腰间玉佩晃着晨光。她没戴凤冠,也不坐轿,就那样站着,像在等什么人点头。
远处山丘上,三队黑衣人影伏在岩石后,旗语一挥,确认安全。他们不现身,只用动作回应——这是冷霜月下的令,昨晚就布置好了。护送的事不用她操心,现在轮到她出手。
“人都到齐了?”她问身边的小吏。
“回郡主,匈奴使团已在十里坡等候,新单于亲自来迎。”
“好。”她点点头,“掀开前三辆车的帘子。”
小吏一挥手,几名工匠上前,刷地拉开三辆车的布帘。
第一辆,摆着铁犁模型,木头打磨得光滑,旁边还放着耕田图解。
第二辆,整整齐齐码着种子箱,贴着汉字和匈奴文双语标签,写着“占城稻”“耐旱麦”。
第三辆,全是书册,从《千字文》到《农政全书》,连算学启蒙都有。
围观的官员愣了,匈奴派来的贵族更是脸色一变。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将冷笑:“这就是你们大明的嫁妆?送几个破本子、几把锄头,就想让我们低头?”
他声音很大,周围人纷纷侧目。
苏婉儿没看他,只轻轻拍了下手。
两个孩子被带上来,都是随行官员的儿子,一个穿汉服,一个穿胡袍。
“你认得这字吗?”她指着《千字文》第一页,问那胡袍小孩。
小孩摇头。
“我教你。”她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一遍,给你一块糖。”
小孩磕磕绊绊跟着念。
她又让汉服小孩读一段《耕田歌》,两人交替着念,声音越来越齐。
老将还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孙子站在边上,眼睛发亮地盯着书本。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黑马踏尘而来,马背上是个高大男子,披着狼皮大氅,脸晒得黝黑,眼神却锐利。
是匈奴新单于。
他翻身下马,走到苏婉儿面前,看了看那三辆车,又看了看她。
“你说,这不是嫁妆。”他说,“那是啥?”
“是共建之礼。”她说,“铁犁能让草原多出三成收成,种子能让人冬天不吃草根,书本能让孩子不再只会骑马射箭。”
单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转身,从随从手里接过酒囊,打开,先喝一口,然后递给她。
“我爹那一辈,娶汉家女子,只为面子。”他大声说,“十年前我败给赵承渊,不服。今天我才明白,输得不冤。”
他举起酒囊,对身后族人喊:“这次——我娶的是大明的智慧!谁敢小看这些书、这些种、这些人,就是瞧不起咱们自己的未来!”
人群安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吼声。
有老人抹了眼角。
有年轻人抢着去看那本书上画的牛犁怎么装。
还有个小孩偷偷摸了把种子塞进口袋,想带回家种。
苏婉儿笑了。
她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抬手,示意车队出发。
马车缓缓启动,工匠走在边上,一边走一边比划讲解。有个匈奴青年追上来,拉着一个大明农官问个不停。
这一幕,被城楼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赵承渊站在新皇身旁,双手搭在城垛上,风吹动他的官袍。
“你看,”新皇指着远处并肩而行的汉胡身影,声音有点抖,“这才叫万邦来朝。”
赵承渊没说话。
他看见一辆车上,一个匈奴孩子正捧着本《算术启蒙》,翻来覆去地看封面。旁边的大明教书先生蹲着,用树枝在地上画数字,那孩子跟着念。
他又看见另一辆车上,两个年轻人一起扛着铁犁模型,边走边讨论怎么改造成适合沙地的样式。
风把一面旗帜吹斜了,露出后面“互市监察司”的字样。
系统突然弹出一行字:【民族融合度60%】
他嘴角动了一下。
新皇还在感慨:“赵卿啊,你打了那么多仗,修了那么多渠,搞了那么多次改革……可我觉得,今天这一幕,才最值。”
他转头看着赵承渊,眼里发亮:“你这辈子值了!”
群臣纷纷附和。
“赵大人功在千秋!”
“此乃盛世之兆!”
“和亲至此,方为真和!”
赵承渊低下头,拱手谢恩。
脸上带着笑。
可他的手指,在袖子里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他每次怀疑时的习惯动作。
刚才系统提示弹出来的时候,延迟了半秒。
太久了。
他抬头,目光扫过远处宫墙。
有一扇窗原本关着,现在开了条缝。
他记得半个时辰前,那里还是合上的。
他没动声色,只把视线收回来,继续看着远方的车队。
那支队伍越走越远,马蹄扬起黄尘,像一条缓缓移动的河。
其中有汉人,有胡人,有工匠,有书生,有孩子抱着书跑着追车。
单于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身边跟着苏婉儿。
两人没有并辔而行,隔了半步距离,像是留着礼数,又像是留着时间。
赵承渊轻声说:“刀可夺城,不可治民;书能化心,方得长久。”
新皇听见了,点头:“这话该刻在国子监门口。”
赵承渊笑了笑,没接话。
他忽然想起昨夜儿子递来的“家务日报”,上面写着:“今日家中账目清晰,妹妹主动核对支出,奖蜜饯两颗。”
那时他觉得好笑,现在想想,一个家能管好,天下未必不能理顺。
可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城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运粮车不知为何停在路口,赶车人戴着斗笠,低着头,怀里抱着个木箱,上面盖着油布。
守门士兵正要盘问,那人忽然抬起头,看了城楼一眼。
赵承渊瞳孔一缩。
那不是运粮车的人。
那是工部刘侍郎府上的车夫。
但他没动。
他只是慢慢把手收回袖中,握紧了那枚一直随身带着的玉符。
新皇还在喝酒,笑着说:“传旨下去,今日全国放假一日,庆贺和亲大成!”
赵承渊举杯,作陪饮尽。
杯子放下时,他的目光仍盯着那辆停住的车。
斗笠人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那辆空车,停在阳光下,像被遗忘的道具。
车轮压过一道新鲜的车辙印,通向皇宫侧门。
那印子很浅,说明车很轻。
可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今天所有进宫车辆,都该走东华门登记。
而这辆车,是从西街绕过来的。
赵承渊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放回托盘。
瓷底碰到底座,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