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把信鸽的纸条看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他知道冷霜月还活着,至少送信的时候活着。可她现在在哪,有没有人救,朝廷那边会不会压消息,他全不知道。
他不能动。一动就是把柄。
就在他盯着那枚金棋发愣时,柳明瑛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进来。
她没说话,把汤放在桌上,顺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你烧了三天了。”她说,“再不睡,明天就别想上朝。”
赵承渊摇头,“我没事。”
柳明瑛看了他一眼,“我去娘家住几天,把母亲留下的安神香方找出来。你每次熬夜,喝了那个才睡得着。”
赵承渊抬头,“现在?”
“就现在。”她说,“你不去,我自己去。”
他知道拦不住。柳明瑛做事从来不说第二遍。
他点头,“我陪你去。”
柳府比以前冷清多了。
门房看到他们来,愣了一下才跑进去通报。院子里杂草长了一截高,石阶缝里塞着枯叶。柳太傅最近闭门不出,下人们也都散了心。
柳明瑛径直走向西厢房——那是她出嫁前住的地方。
妆奁还在原位,盖着厚厚一层灰。她蹲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顺着边角慢慢滑。
突然停住。
她用力一按,底层木板发出咔的一声。
暗格开了。
里面是一封黄绢包着的信,没有印章,火漆是双凤纹,和宫里御前文书的样式很像。
但她认得这个火漆。
三年前父亲被召入宫修先帝遗诏时,用的就是这种封印。
她没拆,直接把信揣进袖子,起身往外走。
赵承渊跟上。
回府路上,轿子一直很安静。
到了书房,赵承渊关门落锁,取出那封信。
展开一看,开头四个字就让他瞳孔一缩。
“传位于……”
后面的人名被墨涂掉了,但格式、用词、行文节奏,全是圣旨体例。连“钦此”两个字的位置都对得上内廷规制。
只是——
他在灯下细看,发现“年”字末尾那一钩,拖得有点长,而且起笔顿了一下。
他立刻调出系统里的笔迹库。
王守仁三年前写的《春日祈雨疏》就存着。
放大对比。
两份字迹的“年”字,末钩的弧度、顿笔的位置、墨色浓淡的变化,完全一致。
连纸张老化后的纤维走向都能对上。
这不是巧合。
这是同一个人写的。
赵承渊把信放下,手没抖,但呼吸重了几分。
柳明瑛坐在旁边,一句话没问。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嘴。
赵承渊说:“我要见岳父。”
柳太傅正在佛堂念经。
听到通报,他手里的佛珠断了线,珠子滚了一地。
他没让人捡,自己慢慢跪下去,一颗一颗捡回来。
赵承渊把烧剩半截的诏书放在桌上。
柳太傅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你从哪拿的?”他声音哑了。
“明瑛在妆奁暗格里找到的。”赵承渊说,“三年前的事,是你亲手拟的?”
柳太傅没答。
赵承渊又说:“王守仁拿你儿子的命威胁你。你不敢不写。”
老太傅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赵承渊说,“我知道他让你照着先帝旧诏的格式写,但改了传位对象。我还知道你事后烧了底稿,只留下这一份备份,藏在女儿的嫁妆里。”
柳太傅整个人晃了一下。
他撑住桌子,嘴唇发白。
“我以为……没人会发现。”
“你留它,是怕将来真相大白那天,没人信你。”赵承渊说,“你不是为了保命,你是想给后人留个证据。”
柳太傅低头,眼泪砸在纸上。
“可我现在不能拿出来。”他说,“现在拿出这东西,只会让新皇怀疑我当年参与篡位。百官会说我勾结逆臣。赵家也会受牵连。”
赵承渊点头,“所以我不会说你交出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让它‘意外’毁掉。”赵承渊说,“由你亲手烧。”
柳太傅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炉前,划了根火柴。
黄绢碰到火苗,瞬间卷曲、变黑、化成灰。
三人站在炉边,谁都没说话。
火光映在赵承渊脸上,他眼睛很亮。
他知道王守仁为什么这个时候动手。
冷霜月刚毁了铸钱坊,匈奴退兵,朝廷松了口气,以为大局已定。
可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边关。
而在金銮殿上,在一道没人见过的诏书里。
他握紧手里一小片没烧完的残角。
边缘的墨迹还在,那道熟悉的拖尾清晰可见。
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
他转身出门,脚步很快。
柳明瑛追上来,“你要去哪?”
“回府。”他说,“有些事得赶在早朝前做完。”
“你不休息?”
“睡不着。”他说,“一闭眼就梦见有人拿着圣旨站在我家门口。”
柳明瑛没再问。
她跟在他身后,两人上了轿。
轿帘放下那一刻,赵承渊低声说:“明天上朝,我要辞官。”
柳明瑛看了他一眼,“你想好了?”
“想好了。”他说,“官越大,靶子越显眼。我不做靶子了。”
轿子走得很稳。
城里的更夫刚敲过五更。
天快亮了。
赵承渊靠在角落,闭着眼,手一直攥着那片残角。
他知道王守仁要做什么。
他也知道该怎么破。
但现在不能动。
得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机会。
就像冷霜月在河套做的那样。
借势。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第一缕阳光照在街角的石狮子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
“停轿。”他说。
轿夫停下。
他掀开帘子,盯着石狮子看了几秒。
然后掏出那片残角,对着阳光翻了个面。
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烧得只剩一半。
能看清的只有三个字:
“立楚王”。
赵承渊把残角收回袖中。
他重新靠回去,嘴角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老王啊,你这次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