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丽被拖回囚室时,已经像个破败的布娃娃。沈默言则被单独扔回另一间牢房,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声音。
黑暗和寂静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林曼丽那决绝的、揽下所有罪责的模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保护他?还是……这本身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一种更彻底的、对命运的反抗和……自我了断?
他想起她之前说的,“大不了把命还给他们”。难道,这就是她选择的“还”的方式?用一次轰轰烈烈的“背叛”和牺牲,来终结这无尽的挣扎和痛苦?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攫住了他。他不能说话,无法辩解,甚至连保护一个想要保护他的人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特务扔进来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和一碗冷水。借着门口透进的微弱光线,沈默言看到,在那碗水旁边,似乎有一小片被揉得极皱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纸屑。
他的心猛地一跳。等特务离开锁上门后,他迅速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片纸屑。展开,上面只有两个用极细的、几乎看不清的笔迹写下的字:
“救我。”
是林曼丽的字迹!虽然扭曲颤抖,但他认得出来!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她不是一心求死!她在向他求救!在最后的时刻,她本能地发出了求生信号!
可怎么救?他现在自身难保,被严密看守,连这间牢房都出不去!
绝望再次像毒蛇般缠绕上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他想起了陈琛。陈琛现在怎么样了?他成功撤离了吗?他知不知道林曼丽此刻的绝境?如果他知道,他会来救她吗?还是……会为了更大的目标,选择牺牲她?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碰撞。他必须想办法联系到陈琛!必须告诉他林曼丽的情况!可是,怎么联系?
琴!只有琴!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牢房紧闭的铁门。他被关在这里,根本接触不到钢琴!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绝境逼疯的时候,牢房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张副官。他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哑巴,给你看样好东西。”张副官说着,将一张折叠的纸扔到了沈默面前。
沈默迟疑地捡起来,展开。只看了一眼,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那是一张命令,来自军统上海站的最高层,措辞冰冷而残酷。命令林曼丽,在明晚百乐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于后台,执行“最终清理”任务——目标,陈琛。如果任务失败,或者她拒绝执行,则视为叛变,可就地处决,或……令其“自我了断”。
“看清楚了?”张副官阴冷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她最后的价值。要么,她亲手杀了她那个相好的‘钟表匠’,证明自己的‘忠诚’。要么,她就得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他俯下身,凑近沈默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知道你跟她有勾连。我也知道,你那个钢琴有点邪门。现在,我给你,也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张副官直起身,拍了拍手。两个特务抬着一架老旧、但尚且完好的脚踏风琴,走了进来,放在了牢房的角落里。
“明晚的演出,照常进行。”张副官指着那架风琴,“你,用这个,给她伴奏。我要你看着,听着,她是如何完成这最后的‘信仰试炼’的。”
他脸上露出残忍的期待:“我很想知道,当琴声响起,当她在台上唱着最后的挽歌,面对着必须杀死的爱人时,她会怎么选?是扣动扳机,还是……把子弹留给自己?”
“而你,哑巴,”张副官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沈默,“你的琴声,会为她送葬,还是……为她陪葬?”
说完,他不再看沈默言一眼,转身带着特务离开。铁门再次重重关上,牢房里只剩下沈默,和那架散发着陈旧木头气息的、如同刑具般的风琴。
沈默言看着那架风琴,又看看手里那张冰冷的处决命令,再看看地上那片写着“救我”的纸屑……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张副官想看一场“信仰试炼”的戏码?想看林曼丽在忠诚与情感间痛苦抉择?想用他的琴声作为背景乐?
好!他就演给他看!
但剧本,得由他来写!
他要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利用这架风琴,策划一场“假刺杀”!他要让林曼丽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枪”射杀陈琛,但实际上,子弹是空的,或者打偏!他要让陈琛配合假死,瞒天过海!只有这样,林曼丽才能暂时过关,才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计划风险极大!需要林曼丽的绝对信任和精湛演技,需要陈琛的默契配合和冒险精神,更需要他用自己的琴声,在张副官和王福贵这些猎犬的监视下,精准地传递出“假戏真做”的指令和节奏!
任何一环出错,满盘皆输,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是唯一能同时救下林曼丽和陈琛,并可能扭转局面的机会!
他走到那架风琴前,手指轻轻按在落满灰尘的琴键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必须尽快设计出一套新的、更加隐蔽复杂的琴声密码,用来在演出中与林曼丽沟通行动细节,甚至……尝试向可能也在场的陈琛传递信息。
他开始在脑海中疯狂构思,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虚按,模拟着各种可能的旋律组合,思考着如何将“假动作”、“空枪”、“配合”、“撤离”这些关键信息,融入到看似正常的伴奏中去。
这是一场赌上所有人性命的豪赌,而他,这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将是这场戏唯一的导演和信号塔。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计划细节时,牢房外隐约传来了张副官对手下的吩咐声,虽然模糊,但几个关键词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他的思绪:
“……码头那边……加派人手……所有出口……确保万无一失……”
“……‘钟表匠’……必须确认……清除……”
沈默言的动作猛然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张副官……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林曼丽会老实执行任务!他不仅在百乐门布下了天罗地网,还在码头陈琛可能撤离的路线上,设下了致命的埋伏!
他们的“假刺杀”计划,从一开始,就可能在对方的预料甚至操控之中!
真情报,依旧危在旦夕!
他这试图逆流而上的微弱火光,真的能照亮这无边的黑暗吗?
沈默言看着眼前的风琴,那黑白色的琴键,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通往地狱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