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离开后,沈默言在琴房里呆坐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那盒安神香料,冰凉的木盒质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陈琛听懂了琴声密码。这意味着什么?是友非敌?还是更深的试探?林曼丽的眼泪和挣扎是真的吗?那张从小陆手里掉出来的纸条,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个问号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心。他感觉自己像陷在了一张巨大的蛛网里,四面八方都是黏稠的丝线,看不清方向,也挣脱不开。
不能再被动等下去了。周立文还生死未卜,王福贵这个内鬼像颗定时炸弹,张副官的网越收越紧……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至少,要试着联系上周立文,或者确认他的情况。
第二天晚上,百乐门重新开业。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客人少了一些,留下的也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里带着警惕和观望。舞台上林曼丽的歌声依旧动人,但台下觥筹交错间的笑声,都干巴巴的,像是硬挤出来的。
沈默言坐在钢琴前,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立着。他能感觉到,暗处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像黑夜里的狼。
中场休息时,他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再次绕到后台那条安静的走廊。他记得周立文之前提过一嘴,说他被安排住在后台二楼最里面那个堆放旧道具的小隔间。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尽头一扇小窗透进点月光。他放轻脚步,靠近那个小隔间。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时,旁边阴影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吓了他一跳。
是王福贵!他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脸上又是那种讨好的、让人不舒服的笑。
“沈、沈琴师,你也……你也来找周先生?”王福贵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沈默言冷冷地看着他,没表示。
王福贵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我、我听说周先生好像病了,被挪到后面小巷那个废弃的仓库去‘静养’了……张副官吩咐的,说不让人打扰。”
废弃仓库?沈默言心里咯噔一下。那地方又潮又暗,根本不是什么养病的地方!
王福贵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说:“唉,周先生也是个倔脾气,肯定是得罪张副官了……沈琴师,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毕竟一起落难到这鬼地方……”
沈默言盯着王福贵,试图从他闪烁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他是真的关心?还是……又一个陷阱?
王福贵被他看得发毛,干笑两声:“我、我就是这么一说,去不去当然随你……我、我先去忙了!”说完,他像被鬼撵似的,匆匆溜走了。
沈默言站在原地,心里天人交战。去,可能就是自投罗网。不去,万一周立文真的需要帮助呢?而且,他也急需从周立文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关于那张纸条,关于“夜莺”……
最终,对信息和同伴状况的渴望压过了警惕。他决定冒险去看看。但他不会直接去,他需要准备一下。
他回到前台,趁着演奏间隙,用琴声发出了一个极其简短的、代表“危险,勿动”的编码。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提醒其他可能关注他琴声的人。
然后,他找了个借口跟经理说要去后面拿点东西,离开了喧闹的大厅。
百乐门后面连着一条狭窄潮湿的小巷,堆满了垃圾桶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馊臭味。月光被两边的建筑切割成惨白的一条,勉强照亮前路。那个废弃的仓库就在小巷尽头,门歪歪斜斜地挂着把生锈的锁,但看起来并没锁死。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远处百乐门隐约传来的音乐声,更衬得这里死寂。
沈默言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靠近仓库。他贴在斑驳的木门外,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轻轻推了一下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开了条缝,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侧身闪了进去,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勉强看清仓库里的情况。到处都是废弃的桌椅、破损的舞台道具,蒙着厚厚的灰尘。
在仓库角落的一堆破麻袋上,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周先生?”沈默言用气音试探着叫了一声,慢慢靠近。
那人影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
是周立文!他看起来糟透了,脸上有伤,衣服也又脏又破,虚弱地靠在麻袋上。
“沈……沈兄弟?”周立文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惊喜和急切,“你……你怎么来了?快走!这是个圈套!”
沈默言心里一紧,果然!
他快步上前,想扶起周立文。
就在这时,周立文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凑到沈默言耳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气息微弱地飞快说道:“小心……王福贵……纸条……琴谱……密码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猛地划破了仓库的死寂!
周立文的身体猛地一颤,抓住沈默言胳膊的手骤然松开,眼睛死死瞪着,后面的话永远卡在了喉咙里。鲜血迅速从他胸口洇开,染红了破烂的衣衫。
沈默言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周立文在他面前缓缓滑倒在地,没了声息。
他猛地回头!
只见仓库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穿着黑色劲装的特务,手里还握着冒烟的手枪,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意。
而另一个,赫然就是王福贵!他躲在那个特务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倒在地上的周立文和僵在原地的沈默言,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种如释重负和……一丝狡诈的得意!
“哈哈哈!果然上钩了!”那个持枪特务得意地大笑,用枪口指了指沈默言,“哑巴,跟我们走一趟吧!张长官等你很久了!”
王福贵也在一旁帮腔,声音带着谄媚:“长官,我说的没错吧?这哑巴肯定跟周立文是一伙的!他们肯定在密谋什么!”
沈默言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周立文尚未闭合的双眼,那里面还残留着最后的警示和未说完的遗言。看着王福贵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愤怒、悲伤、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周立文用生命最后传递的信息……琴谱……密码……
他猛地想起,周立文倒下时,一只手似乎无意识地按在了旁边一个废弃的、落满灰尘的谱架上,那上面好像夹着几张散乱的、泛黄的乐谱……
难道……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什么人?干什么的!”
“站住!”
门口那个特务和王福贵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外。
趁着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沈默言不再犹豫!他猛地弯腰,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那个谱架,以最快的速度,将最上面那张看起来最破旧、似乎被周立文手指无意间触碰过的乐谱一把抓起,胡乱塞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然后他才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踉跄着退后几步,远离周立文的尸体,脸上做出恐惧和茫然的表情,看向门口。
门外冲进来另外两个穿着制服的人,看样子是巡夜的警察或者百乐门自己的护卫,他们看到仓库里的情景,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谁开的枪?”一个护卫厉声问道。
那个持枪特务收起枪,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脸:“特高课办案!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的周立文,“是反抗分子,已被击毙。这个哑巴,”他又指向沈默言,“我们带回去问话。”
护卫看了看现场,又看了看沈默言和王福贵,似乎不想多管闲事,挥了挥手:“赶紧处理干净!别惊扰了前面的客人!”
持枪特务示意王福贵一起,上前就要来抓沈默。
沈默言心脏狂跳,那张藏在胸口的乐谱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惊肉跳。周立文用命换来的信息,就在他身上!
他不能被带走!一旦被带进特高课,搜出乐谱,一切就都完了!
他拼命想着脱身的办法,目光急速扫视着昏暗的仓库……
而此刻,在百乐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窗户后面,张副官正端着酒杯,冷冷地俯瞰着后院小巷里发生的一切,嘴角噙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冷笑。
“鱼饵没了,该看看能捞出多少鱼了。”他轻声自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仓库里,沈默言的生死,就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