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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少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瘫倒在地的安王,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震颤:“北堂弘!当年国师预言,皇后所出双生子必将祸乱国祚,先帝不得已,才将你交由定国公抚养!先皇临终之前,是朕!是朕跪在龙榻之前苦苦哀求,先皇才准你恢复皇子身份!父皇为何赐你封号为‘安’?就是望你安分守己,谨守本分,莫生妄念!可你呢?!”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起身,雷霆之怒席卷整个金銮殿:“你都做了些什么?!私设产业,敛财害命!伪造文书,私吞生铁!如今更是在你府邸之外掘出密道,藏匿兵甲!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就在这怒火几乎要将安王吞噬之际,一个沉稳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水泼入沸鼎:

“陛下,且慢。”

一直沉默旁观的定国公终于踏出了班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锐光一闪而过。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头老狐狸,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北堂少彦强压怒火,冷声问道:“定国公还有何话要说?”

定国公并未直接回应皇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我,嘴角甚至牵起一丝看似慈和,实则冰冷的笑意:“老臣有几个疑问,想请教公主殿下。”

“哦?”我迎着他的目光,小手在袖中微微握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故意用上了带着几分童稚的称呼,“定国公爷爷想问嫣儿什么呀?”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匕首:“公主方才断言,容城金矿之侧,必有大型伴生铁矿。此言关系重大,不知公主……可有真凭实据?”

我心中冷笑,果然由此发难。我眨了眨眼,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声音清脆地回答道:“证据嘛……目前确实没有。一来,容城路途遥远,核查需要时间,眼下还来不及派人前去证实。这二来嘛……”

我话锋一转,目光瞥向失魂落魄的安王,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的控诉:“安王叔父一直不让百官监察司的人进入容城地界进行调查。没有陛下旨意和安王手令,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呀。定国公爷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问安王叔父,看看嫣儿有没有说谎。”

定国公闻言,视线如鹰隼般扫向安王。安王在北堂少彦冰冷的注视和定国公迫人的目光下,颓然地点了点头,承认了我所说的是事实。

这一下,阻挠调查、意图掩盖的嫌疑,便结结实实地扣回到了安王自己头上。

我心中早已料定,安王与定国公绝不会轻易让我的人踏入容城半步。且不论那伴生铁矿是真是假,单是“药人”与“药王谷”的存在,就足以让整个容城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经不起任何细查的泥潭!

面对定国公那看似关切实则刁钻的追问,我脸上依旧挂着属于孩童的、略带困惑的表情,语气却渐渐转向了另一个更为尖锐的方向:

“定国公爷爷,容城嘛,嫣儿确实是没去过。但是呢……” 我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重新落回定国公脸上,“有一个人,他刚从那里回来,还差点把命丢在那儿。”

我微微歪着头,仿佛在诉说一件令人费解的趣事,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大殿中:“说来也是奇怪得很呢。就在前夜,这守卫森严的皇宫里,竟然混进了刺客。您说这些笨贼可笑不可笑?”

我摊开小手,做出一个不解的姿态:“他们行刺,不去刺杀我父皇这一国之君,也不来刺杀我这个刚被册封的固国固伦公主,偏偏……跑去刺杀重伤未愈、刚从容城被救回来的卓烨岚,小卓大人。”

我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定国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语气里的天真褪去,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探究:

“他前脚才从龙潭虎穴般的容城脱身,后脚就险些在皇宫丧命。定国公爷爷,您见多识广,不如您来告诉嫣儿,这些刺客……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这幕后的主使,又究竟想借着这场刺杀,掩盖住容城的什么秘密呢?”

这一连串的问话,如同无形的钩索,直指核心。我将卓烨岚遇刺与容城之谜紧紧联系在一起,将“灭口”的嫌疑,毫不留情地引向了那个不愿让容城曝光于众的幕后黑手。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目光在我与定国公之间来回梭巡,无声的硝烟在金銮殿上弥漫。

“既然定国公爷爷心存疑虑,”我声音清亮地打破沉默,“不如,我们直接问问亲身去过容城的小卓大人,他在那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不等定国公开口反驳或阻拦,北堂少彦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当即沉声下令:“宣,卓烨岚觐见!”

命令层层传下。不多时,两名禁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身影,缓缓步入大殿。正是卓烨岚。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尤其是手臂和胸腹处,隐约还能看见渗出的血迹。他的一条腿似乎也使不上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每移动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额头上因强忍痛楚而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挣扎着想按照规矩行跪拜大礼,北堂少彦已抢先开口,语气带着难得的温和与关切:“爱卿伤势沉重,不必多礼。”

“微臣……谢陛下,谢公主。”卓烨岚的声音虚弱,却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本分。

我看向他,语气放缓,带着引导的意味:“小卓大人,定国公爷爷很想知道,你此次容城之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落得如此重伤归来?”

卓烨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平复再度回忆那段经历所带来的心悸。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御座上的皇帝,扫过我,最后与定国公那深沉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随即开始叙述,声音不大,却因大殿的寂静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微臣奉密令前往容城,查探失踪人口的线索。谁知……刚入容城地界,尚未展开调查,便遭人暗算迷晕。”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似在压下翻涌的情绪,“醒来时,已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那里……除了微臣,还有……”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行为举止已不似常人与狼群共同生活、不通人言的一对孩子。”

朝堂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少年他……浑浑噩噩,但每隔一日,便会独自下山。微臣起初不明所以,后来才从那小女孩零碎的话语中得知……” 卓烨岚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痛苦与不忍,“他是下山,以自身鲜血,去为那小女孩换取赖以活命的食物!”

我看着卓烨岚在两名禁军的搀扶下,艰难却依旧保持着风骨。

此子,确实玲珑心窍,聪慧过人。他全程言辞谨慎,只字未提他此行容城的真正使命是探寻我母亲陆染溪的下落,更没有将药王谷与母亲可能存在的关联泄露分毫。他将一切控诉都牢牢锁定在安王与容城本身的罪责上,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打草惊蛇、危及母亲安危的敏感信息。

与这样的聪明人共事,省心,更放心。

这聪明人,我确实……很喜欢。

“以血换食?!” 有大臣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

卓烨岚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语气愈发沉痛:“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后来,一伙身份不明、训练有素的人找到山洞,意图将我们全部擒拿。他们说要抓我们去练什么药人?”

他描述起那场遭遇战,声音因后怕而微微发颤:“那些人,不,那些怪物!身躯坚硬如铁,刀剑劈砍上去,竟只能留下白痕!力大无穷,不知疼痛,不惧生死……我们拼死抵抗,若非……若非慕白国师恰好途经,出手相救,恐怕早已……”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劫后余生的恐惧与那“药人”带来的恐怖压迫感,已通过他苍白的脸色、微颤的声音和沉重的叙述,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然而这次的寂静,与先前权力博弈的紧张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被超出想象的残酷与恐怖真相所震慑后的、毛骨悚然的死寂。

卓烨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头。容城,不再是地图上一个简单的名字,而是化为了一个吞噬生命、制造怪物、充满血腥与罪恶的人间炼狱!

“药人?什么是药人?” 有消息不甚灵通的官员压低声音,茫然询问身旁的同僚。

“你没听见方才小卓大人的描述吗?” 旁边的人声音带着惊悸,“就是那些刀枪不入、不惧生死的怪物!”

“不惧生死?力大无穷?” 另一名官员喃喃自语,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脸色骤然煞白,“倘若……倘若这等怪物被集结起来,打造成一支不死的军队,那……那会如何?”

这个假设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安王私藏如此多的战刀,又可能与这等怪物牵扯不清……他,他这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指着安王,痛心疾首地喝道。

听着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在不断蔓延、发酵,我心下却是另一番光景,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原本的计划,不过是借密道与卓烨岚的证词,坐实安王部分罪责,将他困在京城,使其无法返回容城老巢,为我后续探查药王谷创造时机。

谁能想到!莫子琪他们几个私下里,竟还做了这许多我尚且不知的事情!天香楼云裳,至尊赌坊的私账、坐实私吞生铁、拐卖人口、残害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安王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此刻再回想,莫子琪前番主动前往天香楼,哪里是真的去寻欢作乐?分明是前去策反云裳,寻找扳倒安王的铁证!还有黄泉、邢无邪他们的连夜审讯,默契配合……

得此良臣干将,洞察先机,同心协力,我陆霏嫣,何其有幸!

这一环紧扣一环,证据链完整清晰,民意汹汹,帝心震怒。如今这局面,安王北堂弘的罪名已是铁证如山,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几乎成了必死之局!

我微微抬眼,目光越过瘫软如泥的安王,落向那始终面色阴沉、屹立不动的定国公。

棋局已至终盘,杀招尽出。现在,我倒要看看,你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手段,来破此……死局!

“陛下!安王罪证确凿,必须严惩,以正国法!”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声音激愤。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紧接着,更多大臣纷纷出列,跪伏在地,声音汇聚成一片请命的浪潮:

“安王其心可诛,私藏兵甲,勾结妖邪,意图不轨!陛下,此风不可长,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啊!”

“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安王与定国公身上。就在这千夫所指之际,我清晰地看到,定国公的头颅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动了一下。

仿佛接到了某种指令,原本还残存着一丝挣扎的安王北堂弘,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面如死灰。

“安王,”北堂少彦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帝王的最终审判意味,此刻,该由他来完成这最后的收网,“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满朝文武共见,你……还有何话可说?”

安王抬起头,脸上是彻底的绝望与认命,他扯动嘴角,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罪臣……无话可说。罪臣……认罪。天香楼是微臣的产业不假,但那些人命案子,微臣不知,都是手下人操作的,微臣却有失察之罪。生铁亦是罪臣贪污的,我无话可说。不过什么药人,什么药王谷微臣真的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 北堂少彦怒极反笑,声震殿宇,“安王北堂弘,谋逆之心昭然若揭,罪大恶极!朕判你——斩立决!即刻抄没安王府,一应家产充入国库!收回封地。”

“慢着。”

就在禁军即将上前拿人之际,定国公那沉稳依旧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缓步出列,气定神闲,仿佛刚才判定的是与他毫不相干之人。

我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定国公爷爷,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有什么话,要为您这位外甥辩白吗?”

定国公并未看我,他的目光直直投向御座上的北堂少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随同先皇,于乱世之中披荆斩棘,浴血奋战,方才平定这万里江山。先皇念臣微末之功,特赐下免死金牌一枚,允诺可免臣及楚氏一门一次死罪。却不知……陛下,还认不认先皇这道恩典?”

卧槽!

我心里猛地爆出一句粗口,饶是设想万千,也没料到这老狐狸还藏着这么一手!此刻若非身处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破口大骂。这简直是要耍无赖!

北堂少彦的脸色也是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沉默了片刻,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确……有此事。父皇当年,是曾赐你楚家一面免死金牌。怎么?”他目光如刀,刺向定国公,“定国公今日,是要用这先皇恩典,来保你这意图谋逆的外甥,一条活路吗?”

定国公迎着皇帝冰冷的目光,坦然躬身,吐出一个字:

“是。”

“好,好,好!”北堂少彦连道三声好,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冷,更沉,怒极之下,嘴角反而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老国公为了保下这个外甥,还真是舍得下血本!既然您连先皇钦赐的免死金牌都请出来了,用父皇的恩典来压朕……”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朕——无话可说!”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百官队列一侧,厉声喝道:“百官监察司,黄泉何在?”

黄泉应声出列,玄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臣在!”

“朕命你,即刻持朕手谕,点齐人马,前往容城!” 北堂少彦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未能手刃叛逆的憋闷,“彻查容城上下所有事务!税赋、矿脉、人口、乃至一草一木!凡有作奸犯科、勾结谋逆者,无论涉及何人,准你先斩后奏!”

他顿了顿,厌恶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安王,最终宣判:

“安王北堂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褫夺所有封号,贬为庶人!收回封地容城赐予公主,查抄安王府一切家产,充入国库!将其终身幽禁于安王府旧址,非死不得出!退朝!”

说完,北堂少彦再也无法忍受这憋屈的局面,猛地一拂龙袍衣袖,带着冲天怒气,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

随着刘公公一声“退朝——”,众臣开始陆续神色复杂地散去,目光却仍不时瞟向大殿中央。

只见定国公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袍,缓步走到依旧瘫软在地、目光呆滞的北堂弘身边。他缓缓蹲下身,这个动作由他做来,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他凑到北堂墨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离得稍近的人,只能看到北堂弘原本死灰般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更加萎顿下去,只是那呆滞的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绝望与一丝诡异期盼的光芒。

定国公说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没有再看北堂弘一眼,便随着散去的人流,从容地走出了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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