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慕青玄那癫狂的笑声还未完全落下,她眼中毁灭的火焰正炽,枯瘦的手指已朝着卓烨岚头顶几处要穴探去——显然是要施展某种阴毒手法,开始她口中那“炼制傀儡”的可怖第一步时——
异变陡生!
石室紧闭的门扉并非被推开,而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然震开,沉重的木门轰然向内倒塌,激起草木灰与尘土!一道黑影,如同撕裂了室内的光线与疯狂氛围的利刃,以快得超出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骤然闯入!
来人全身笼罩在毫无杂色的漆黑劲装之中,连头脸都被同色的面罩与风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冷冽如寒潭深渊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与绝对的掌控感。
他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多余。慕青玄甚至来不及转头,更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或反击的姿态,只觉后颈某处被一道冰冷的气劲精准击中,眼前一黑,狂笑与疯狂的神情瞬间凝固在脸上,身体晃了晃,便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傀儡般,软软地向地面倒去。
黑衣人甚至没有伸手去扶,任由她砰然倒地,激起些许尘土。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昏迷的慕青玄身边,蹲下身,伸手,不是试探鼻息,而是直接用戴着黑色皮套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苍白的脸仰起。
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乌木小盒,弹开盒盖,里面仅有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暗红如凝结血块、却隐隐泛着诡异金属光泽的药丸。他用指尖拈起药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塞进了慕青玄因昏迷而微张的口中,随即并指在她喉间某处一按,那药丸便顺滑地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效率。
做完这一切,黑衣人才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不省人事的慕青玄,那双露出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却比慕青玄的疯狂更令人胆寒的情绪——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与厌弃。
“谁也不可以……”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同冰锥砸落,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很久不曾说话的生涩感,又像是长期习惯于发号施令而形成的独特腔调,“打乱我的计划。”
他重复了一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带着不容违逆的决断:“谁,都不可以。”
然后,他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穴道被制、目睹了这一切却无法动弹的卓烨岚。
黑衣人走到卓烨岚身边,同样没有多余的动作,俯身,单手便将无法反抗的她如同提一件行李般拎了起来,夹在腋下。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动作却依旧稳如磐石。他甚至没有多看这间充满了不祥气息的石室一眼,转身,便如来时一般迅疾无声地没入了门外的黑暗走廊,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城主府错综复杂的建筑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那扇倒塌的门,和室内昏迷的慕青玄、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陌生而冰冷的气息,证明着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惊变。
黑衣人带着卓烨岚,如同暗夜中真正的幽灵,对黑水城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轻易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巡逻与岗哨,很快便离开了城主府的范围,甚至悄无声息地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处早已荒废、据说因靠近“黑水”而无人敢靠近的破旧酒楼。
酒楼二层,一间相对完整、却布满灰尘蛛网的房间内。黑衣人将卓烨岚放下,让他靠坐在墙角。他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皮质水囊和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尚有余温的清淡米粥。他捏开卓烨岚的嘴,先小心地喂了几口温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和喉咙,随后才将温热的米粥一点点喂他吃下。
卓烨岚穴道未解,意识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食物的温热而清醒了许多。他无法反抗,只能被动地接受,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衣人,试图从那唯一外露的双眼中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眼眸依旧如同两口深井,毫无波澜,只有纯粹的、令人琢磨不透的沉寂。
喂完粥水,确保他不会因虚弱而昏厥后,黑衣人再次取出了一个不同的小瓷瓶,倒出一颗碧绿色、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药丸。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稍稍顿了顿,目光在卓烨岚脸上停留了半息,那眼神复杂难明,似有一丝极快的权衡,但最终,还是将那药丸喂入了他口中,同样手法迫使他咽下。
药丸入腹,卓烨岚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被封的穴道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困意如潮水般涌上,眼皮变得无比沉重。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只模糊地看到,那黑衣人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黑色的身影几乎与窗外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然后,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睡吧,睡醒了就不记得今晚的事了。”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被黑暗吞噬,自窗口轻飘飘地掠出,融入茫茫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天三夜的疾行,马匹几乎跑废,人亦到了强弩之末。陆知行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黑水城外围那令人不安的、被焦黑色调与刺鼻气味笼罩的地界。踏日果断下令在隐蔽处休整,派出斥候小心探查,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那个一路倚仗的少年——陆知行。
他几乎不用休息。那双被执念和某种奇异嗅觉支撑的眼睛,在晦暗天光下亮得惊人。他没有理会旁人的疲惫,独自一人像头真正的猎犬,在黑水城边缘废弃的屋舍与荒草丛中逡巡,鼻翼急速翕动,过滤着空气中浓烈的“黑水”异味,苦苦搜寻那一丝几乎被淹没的、属于卓烨岚的、极其微弱的熟悉气息。
他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穿梭在断壁残垣之间。终于,在城外那座破败酒楼的附近,他猛地停住脚步,鼻尖急促地抽动了几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向酒楼,沿着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楼梯,直奔顶层。
推开那扇半朽的木门,昏暗的光线下,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让他瞳孔骤缩。
“岚。”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唤,几步冲过去,跪倒在卓烨岚身边。眼前的男子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嘴唇干裂出血,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口还有极其轻微的起伏。陆知行颤抖着手,急忙解下腰间始终不曾离身的水囊——里面的水他一口未动,仿佛冥冥中就是为了此刻。他小心翼翼托起卓烨岚的头,极其缓慢、一点一点地将清水滴入他干裂的唇缝。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喉咙,卓烨岚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起初涣散而迷茫,好半晌才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这张写满担忧与焦急的、脏兮兮的少年脸庞。
“……知行?”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陆知行用力点头,眼中瞬间涌上如释重负的水光,却紧抿着嘴,只是更小心地扶着他,又喂了几口水。
在陆知行的搀扶和少量清水食物的补充下,卓烨岚的神志渐渐清明,体力也恢复了一丝。他环顾这间破败的房间,眉头紧锁,努力回忆:“我……我记得我潜入城主府想找水和吃的,后来……” 他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只剩下一些模糊而混乱的片段——令人作呕的怪味、晃动的惨白灯光、一张疯狂而熟悉的脸……还有……一片空白。 “后来好像……又饿又渴,支撑不住,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晕了过去。” 他最终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对于昨夜那惊心动魄的遭遇和被神秘人所救之事,竟无半分记忆,只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到了极限后,侥幸找到了这处避身之所。
踏日带着几名精锐寻踪而来,见到卓烨岚虽虚弱但意识清醒,也是大大松了口气。顾不上详细询问他如何脱险,双方迅速交换了各自掌握的紧要信息。
卓烨岚将自己观察到的黑水城守卫分布、那股刺鼻“黑水”的特性、以及城主府内部隐约透出的诡异与森严快速说了一遍,末了,他压低声音,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的凝重:“最麻烦的,恐怕还不是这些。我在城中隐约感觉到……或许有大量被药物或邪术控制的人,数量……可能逾万。”
“药人,数万。” 陆知行在一旁嘶哑地补充,眼神里是深切的恐惧与痛恨。
“逾万药人……” 踏日浓黑的剑眉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支得自蒙面女子、已被师洛水破解部分关窍的骨笛。师洛水说过,这笛音能干扰甚至反向影响药人,但那是基于对单个或小群药人的研究推演。面对“逾万”这个恐怖的数量,笛音的影响范围、强度、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全都是未知数。他的心沉了下去,这短笛,真的能控制得了如此规模的“人潮”吗?
短暂的沉默后,卓烨岚看向踏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陛下……有何指示?”
踏日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吐出一个字,清晰而沉重:“等。”
等。
又是这个字。卓烨岚微微一怔,随即陷入沉思。他了解北堂嫣,那孩子心思深沉,走一步看十步,绝不会让手下人无谓地冒险或空等。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入敌境却按兵不动,只一个“等”字,必然有其深意。是在等待外部局势的变化?等待内部接应的信号?还是等待某个能将风险降至最低、或将收益最大化的关键契机?
“我明白了。” 卓烨岚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与心中的万千疑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那就等。传令下去,所有人就地隐蔽,保存体力,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打草惊蛇。” 他看了一眼窗外那座在阴沉天幕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水城,“我们等陛下的下一步指示。在这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像影子一样,存在,却不被发现。”
踏日肃然领命,迅速安排下去。陆知行则紧紧守在卓烨岚身边,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目光却不时焦急地投向黑水城深处——娘还在里面。
荒废的酒楼重归死寂,只有风穿过破洞的呜咽。在这座被诅咒的城池边缘,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被一个“等”字,暂时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在寂静中等待那道不知何时会降临、却必将改变一切的指令。
慕青玄是被地板的冰冷和额角隐隐的胀痛唤醒的。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随即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石室穹顶,惨白的琉璃灯光依旧亮着,只是似乎比记忆中的位置歪斜了些。她撑起身,手掌按到一片冰凉的、粘腻的液体,还有细碎的硬物——是摔碎的酒瓶残片,和早已干涸的酒渍。
头疼欲裂,记忆也像是被浓雾隔断,只剩下一些混乱的碎片和宿醉般的钝痛。她晃了晃脑袋,只当自己昨夜心绪激荡,又饮多了那烈性的苦酒,才这般狼狈地醉倒在地。至于为何醉倒前似乎在与人争执,甚至隐约有暴怒出手的记忆……那模糊的印象很快被更清晰的、日夜啃噬她的仇恨与计划所覆盖。
她踉跄着站起身,随手拂去衣袍上沾着的灰尘与玻璃碴,目光落在巨大的石桌上。那些瓶瓶罐罐、研磨到一半的药材、还有那釜中尚未完成的、冒着不祥气泡的暗红粘液……都在原地,仿佛只是她醉酒小憩了片刻。
“哼……” 她低哼一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重新在桌边坐下。眼神再度被那种熟悉的、偏执的专注所占据,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铜釜下幽蓝火焰的大小,又取过一旁研磨到一半的、带着腥气的黑色矿石粉末,准备继续她那可怕的“炼制”。
就在这时,石室的门被极轻地敲响,随即,一名身着南幽宫人服饰、低眉顺眼的侍女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她是慕青玄安插在皇后宫中的心腹之一。
侍女走到慕青玄身侧,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禀报了几句。
慕青玄手中盛着黑色粉末的玉匙,“啪”地一声,掉在了石桌上,粉末洒了一片。
她整个人僵住了,仿佛瞬间变成了石雕。那双刚刚还沉浸在疯狂研究中的眼眸,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原本就游弋不定的癫狂火焰,如同被泼入了滚油,“轰”地一下爆燃开来,变成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扭曲,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前兆。
侍女被她身上骤然爆发的恐怖气息吓得一颤,头垂得更低,却不敢不答,又低声重复确认了关键信息。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嚎猛然从慕青玄喉咙里迸发!她霍然起身,手臂猛地横扫!
“哗啦——哐当——!”
石桌上所有的一切——珍贵的琉璃瓶、盛满诡异液体的陶罐、研磨精细的各色药粉、燃烧的铜釜、记录着密密麻麻符号的羊皮纸……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液体泼溅声、金属翻滚声混作一团,各种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混合物瞬间污秽了冰冷的地面,如同她此刻彻底崩坏的心境。
“乌图幽若——!!!” 慕青玄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血,长发散乱,状如疯魔。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你想和北堂嫣握手言和?!你想背叛我?!背叛我们多年的盟誓,背叛无忧国的血海深仇?!” 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淬毒的恨意,“你以为你送走南宫淮瑾,暂时避开我,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做梦!!”
她猛地一脚踹翻身边仅存的一把椅子,木屑纷飞。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一个个,全都逼我的!” 她仰起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屋顶嘶吼,泪水混合着扭曲的疯狂从脸上滑落,“慕白逼我,卓青书逼我,现在连你,乌图幽若,我最信任的人,也要逼我走上绝路!”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却更显森寒刺骨,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令人战栗的决绝:
“好……好得很!既然你们都不让我好过,既然你们都要选择背叛……那就别怪我,拉上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她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最终定格在某个未被完全摔碎、滚落角落的黑色陶罐上,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之前调配的、最为关键的“引子”。
一抹比毒蛇信子更冰冷、比深渊更黑暗的狞笑,缓缓爬上她扭曲的嘴角。
“握手言和?想得美……我会送给你们一份……永世难忘的‘和解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