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被苏青松重新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给清冷空寂的屋子带来了第一丝暖意。李慧心和赵氏默默地将昨日宴席后收拾干净的碗筷重新归置,动作有些迟缓,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苏秀秀跟在一旁,帮着擦拭本就不多的几件家具,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
苏明远看着这一幕,心里叹了口气。他走到堂屋正中间,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篝火宴时搬进来的几个树墩当凳子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都先停停手,过来坐下,咱们说说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李慧心放下手里的抹布,赵氏也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整理,和苏秀秀一起,跟着苏明德、苏青松,围拢过来,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连小草也抱着她的旧包袱,偎在李慧心腿边,睁着大眼睛看着二伯。
苏明远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看到的是迷茫、悲伤,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他这个新当家人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打破了沉寂:
“爹娘和大哥他们走了,咱们心里都难受,舍不得。可难受归难受,咱们留下的,肩上的担子不轻反重。”他语气沉稳,条理清晰,“爹把这家交到我手上,我就得带着大家,把往后的事儿捋清楚,把日子踏踏实实地过下去,还得过得比以往更好。这样,远行的亲人才能安心,咱们自己,也才能在这寒石村真正扎下根。”
他顿了顿,看向三弟苏明德:“三弟,以往家里有些进项,是你跟着货郎跑动,见识也多些。眼下开春在即,你先说说,咱家现在这光景,往后这路子,该怎么走?”
苏明德没料到二哥会第一个点他,愣了一下。若是以前,他或许会藏私,会想着自己小家多占点便宜。可经历了分家时二哥的公正,感受了老爷子临行前那沉甸甸的目光,再看着眼前一家老小期盼的眼神,他那些小算盘忽然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些窘迫,但更多的是认真思索的神色:“二哥,既然你问我,我就说说我的浅见。”他清了清嗓子,“咱家现在,现钱是几乎没了,粮食也紧巴。但好在,地还在,房子也勉强能住。开春头等大事,就是种地。去年晚晚弄的那些土豆种,长得极好,产量高,顶饿,我看今年还得多种。还有就是豆子,耐储存,也能换点钱。”
他说着,渐渐找回了些以往做生意时的条理:“光靠种地,也就是个温饱。我想着,等开春化了冻,我是不是还能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跟着附近的货郎出去跑跑?不用走远,就在周边几个村子,收点山货、皮子,或者帮人捎带点东西,赚点跑腿钱,贴补家用。咱家现在人口少了,我出去,家里劳力也够。”
苏明远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他能感觉到,三弟这番话是用了心的,是真在为这个家打算。他心里稍稍宽慰,转向一直沉默的阿木:“阿木,你是猎户,对这周围的山林、土地最熟悉。依你看,咱们除了种地,还能从这山野里寻摸点什么营生不?”
阿木坐在稍远些的树墩上,腰背挺直,闻言抬起眼,目光沉静:“苏二叔。山里有货,但要看时节,也看运气。开春后,野菜、菌子会多起来,可以采集,自家吃,晒干了也能换点盐巴。附近有片矮坡,土质尚可,就是石头多,之前没人愿意费力气开,若能清理出来,种点耐旱的黍子或者荞麦,也能多些收成。后山往里走,有片野栗子林,秋天果子落得多,村里人懒得走那么远,咱们可以去捡。”
他话语简洁,却句句实在,指出了几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路子。
苏明远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又看向李慧心:“慧心,你心思细,懂些药理,这家里的吃穿用度,往后你得多费心掌掌眼。看看哪些是必须的,哪些能省,咱们得精打细算。”
李慧心感受到丈夫话语里的倚重,挺直了脊背,点头应下:“当家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吃食上,野菜能顶大半,盐巴是紧要的,得想办法。穿衣……孩子们的衣服都短了,破了,我想着把旧衣服改改,拼接一下,还能将就。等秀秀绣活卖了钱,再扯点新布。”
“娘,我这两天就加紧把手里这幅‘喜鹊登枝’绣完,下次货郎来就能换钱了。”苏秀秀连忙接口,脸上带着急切,想要为家里分担。
苏青松也憋不住了,抢着说:“二叔,我力气大,开荒、种地我都能干重活!我、我还能跟阿木学着打猎!”他不好意思地看了阿木一眼。
阿木对他微微颔首。
苏明远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笑意驱散了些许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他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听着的苏晚晚:“晚晚,你脑子活,去年那种土豆的法子就很好。对于往后,你有什么想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晚晚身上。这个平日里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冒出些新奇有用点子的侄女\/妹妹\/女儿。
苏晚晚感受到众人的注视,心里快速盘算着。她知道,自己不能一下子提出太超越时代的想法,必须符合当下的条件和认知。她沉吟了一下,开口道:“爹,三叔,阿木哥说的都在理。种地是根本,采集、开荒是补充。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多想一步。”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比如,阿木哥说的那片石头多的矮坡,开荒费力,但石头也能利用。可以捡回来垒院墙,或者……我看村里好些人家的鸡窝、猪圈都不结实,咱们能不能试着用黄泥混着茅草,做成土坯?这样垒起来的圈舍更牢固,以后咱们家要是想养鸡下蛋,或者抓两只猪崽来养,也有个像样的地方。多了的土坯,或许还能跟邻里换点东西。”
她这个想法,既实用,又带着点建设性,听得苏明远眼睛微亮。苏明德也摸着下巴琢磨起来:“土坯……这法子倒是省事,比全用木头省料,还暖和。”
苏晚晚继续道:“还有娘说的盐巴,光靠买不是长久之计。我记得之前咱们弄过土盐,虽然味道差些,但应急没问题。开春后,可以再找合适的硝土,悄悄弄一点,至少保证自家不断盐。秀秀姐的绣活好,能不能除了绣帕子,再试试绣些稍微大点的,比如枕顶、桌围?虽然费工夫,但应该能卖上价钱。”
她一条条说着,都是眼下能着手去做,又能见到实效的事情。没有空泛的大道理,只有切实可行的步骤。
苏明远听着女儿条理清晰的建议,心中感慨万千,更是坚定了要撑起这个家的决心。他环视众人,总结道:“好!晚晚说的这些,都很好,和你们刚才提的,合在一起,就是咱们家往后要走的道!”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开春后,首要大事是春耕,土豆、豆子按计划种,青松和三弟负责出力,晚晚负责指点。其次,三弟抽空跟着货郎走动,贴补家用。第三,阿木说的开荒和采集,也要跟上,青松多跟你阿木哥学着点。第四,土坯的事,我来琢磨,等化冻了就动手试试。第五,家里的吃穿用度,慧心和三弟妹多操心,秀秀的绣活是精细活,别累着眼,慢慢来。”
他将任务一一分派下去,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方向。
“咱们苏家,现在是难,”苏明远最后沉声道,“但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爹娘和大哥他们,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这番话,像是一阵强心剂,注入了每个人心中。悲伤依旧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调动起来的、想要努力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的决心。
苏青松用力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亮。苏明德也感觉肩上的担子清晰了,不再是浑浑噩噩的迷茫。赵氏拉着苏秀秀的手,低声道:“听见你二伯的话没?咱们娘俩也得争气!”李慧心看着丈夫,眼中充满了信任和支持。
屋外,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了进来,落在每个人虽然疲惫却重新焕发出生气的脸上。灶上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着,白色的水汽氤氲开来,带着生活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