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战马踏碎芦苇丛时,露水正顺着箭簇往下淌。
她勒住缰绳,鼻尖萦绕着湿冷的草腥气——这气味和七日前在御书房闻到的军报上的墨香重叠了。
当时她翻着萧承煜批红的叛军前锋三千,扎营芦苇荡,指尖突然顿住:大昭四月多东南风,芦苇荡若燃起来...
娘娘!身边的小校尉扯了扯她披风,叛军的炊烟已经冒过第三片芦苇了。
顾昭宁抬眼,远处芦苇梢头果然浮着几缕灰烟。
她摸向腰间玉佩,触手温凉,像萧承煜昨日塞给她时的体温。把火把分下去。她解下披风递给小校尉,每人留三个,其余埋进芦苇根。
小校尉瞪圆眼睛。
东南风。顾昭宁指了指自己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等叛军做饭的火引着芦苇,咱们的火把就是第二把刀。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记着,火起后往西北跑——那是萧陛下的包围圈。
小校尉突然挺直腰杆,喉结动了动:
芦苇荡深处传来马嘶,顾昭宁心跳陡然加快。
她摸出生母留下的火折子,铜面守拙藏锋四个字硌着掌心——七年前苏氏咽气前塞给她这个时,说藏锋是为了更好的出剑。
此刻她盯着逐渐清晰的叛军旗帜,出剑的时候到了。
点火!
第一支火把划破夜色时,顾昭宁看见叛军伙夫正蹲在灶前添柴。
火星子溅到芦苇上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第二支、第三支...芦苇荡像被点着的绸缎,火势顺着风势地窜起,映得半边天通红。
敌袭!叛军营地炸了锅。
顾昭宁看见穿皮甲的头目挥刀砍向试图逃跑的士兵,刀光在火光里泛着冷意。
她抽出腰间佩剑——这是萧承煜今早硬塞给她的,说,此刻剑刃上跳动的火光倒像某种呼应。
弓箭手跟我来!她拍马冲进火场边缘,射马腿!
羽箭破空声混着马的惨嘶。
顾昭宁看见叛军的马队撞进火圈,骑手被甩下马背,立刻被后面的马蹄踩成血泥。
她的绣鞋尖沾了血,却半点没察觉,只盯着西北方——那里该有喊杀声了。
陛下!
喊声响起来时,顾昭宁差点落马。
她转头望去,月光下一片玄色甲胄如潮水涌来,最前面的玄色披风被火光照得发亮,正是萧承煜。
他手中的长枪挑飞叛军的刀,枪尖上的红缨在火光里像团跳动的血。
顾昭宁!萧承煜的声音穿透喊杀,往左二十步!
她本能地勒马左转,一支冷箭地擦着鬓角飞过。
回头时,正看见萧承煜的长枪刺穿了放冷箭的叛军头目咽喉。
他转头冲她笑,眼角被火光映得发红:不是说好了我在后方?
顾昭宁突然想起今早他给她系披风时,手指在她后颈多停留了片刻。
此刻她望着他染血的甲片,喉咙发紧:你说过,家国同构。
萧承煜的长枪又挑翻两个叛军,笑声混着风声灌进她耳朵:好个家国同构!
火势渐弱时,芦苇荡里只剩零星的呻吟。
顾昭宁下马检查俘虏,在个小头目怀里摸出半块虎符——和周奎私兵的虎符纹路分毫不差。
她捏着虎符转身,正撞进萧承煜怀里。
他身上有血的腥气和熟悉的沉水香。
顾昭宁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比她在芦苇荡时跳得还快。伤着没?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鬓角的血渍,是箭擦的?
不是。顾昭宁摇头,是马踩的泥。她顿了顿,举起虎符,周奎的私兵。
萧承煜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尾的红却褪成冷硬的线条:回朝就查。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火烧焦的发尾,声音突然放软,先跟我回皇宫。
回宫的马车里,顾昭宁靠着软枕打盹。
萧承煜的披风裹着她,还带着他的体温。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他对赵公公说:传礼部,明日辰时册封贵妃。
陛下!赵公公的声音带着惊惶,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萧承煜的语气像在御书房批折子,她救了三千百姓,平了一场叛乱,当得贵妃。
顾昭宁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她想起七年前在侯府柴房,苏氏替她擦药时说:宁儿要等,等一个能看见你锋芒的人。此刻车外的月光透过帘幕洒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那是萧承煜说要重新打的,现在倒也不必了——这样带着烟火气的镯子,比新的更珍贵。
第二日朝会,顾昭宁站在偏殿听着殿内的动静。
萧承煜的声音清晰传来:着令成立安邦阁,协理国政。
顾氏昭宁,着为阁首。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顾昭宁望着殿外的梧桐树,新芽正从枯枝里钻出来——和她七年前在侯府后院看见的那棵,长得一般高了。
娘娘。小宫女捧着新制的贵妃冠进来,各宫的贺礼已经送到景仁宫了。
顾昭宁摸了摸冠上的东珠,凉意透过指尖渗进心里。
她知道,从今日起,景仁宫的门槛要被踏破了。
但她不在乎那些贺礼,只在乎萧承煜下朝时会说的那句累了吗,和他眼里那簇始终为她留着的光。
宫门外的传报声突然响起来:贵妃册封礼成——
尾音被风卷着掠过宫墙,惊起一群白鸽。
顾昭宁望着鸽群掠过金瓦,想起昨夜萧承煜替她擦血时说的话:以后,我替你挡所有箭。
她笑了,转身往景仁宫走去。那里,该有第一波来贺的人了。